柏靈正抱著手爐,坐在小院主屋那塊“貞善流芳”的匾額下頭打譜。

她一手拿著衡原君的棋譜,一手執黑也執白。

而她身前擺著的棋盤上,黑白的撕殺已經到了終局之戰。

所謂打譜,即是按照棋譜裡的標記,將棋局原原本本地下出來。

衡原君教過她兩種打譜的辦法。

一種是快譜,即是照著最頂尖的名局,迅速地落子。

這樣的方法適合初學者,能夠很快培養出棋感——在如此練習之後,初學者自己再下棋時,往往能一眼看出接下來落子的位置。只是打快譜時,需要選用風格穩健的棋局,否則適得其反。

第二種是慢譜,基本上每一步都要琢磨,甚至有時下到後來,忽然意識到幾十手之前佈局的深意,那麼就停下來,細細地凝神靜思。

衡原君在這本《清樂集》裡收錄的棋譜,大都風格兇悍,也兼有算路極艱深的弈局。

這些棋譜裡,有一些寫著出處——譬如是某某年某某月,什麼人在什麼地方,和誰誰誰下了棋,後世將之稱為什麼什麼之戰之類。

有一些沒有。

以柏靈自己的感覺,那些沒有標明出處的棋譜,一方面可能是年代久遠,資訊丟失;另一方面,則極有可能是衡原君自己在內宮沁園裡琢磨出來的。

這些弈局風格上都彼此相近,且帶著些微似有若無的自苦。

柏靈下得累了,就閉著眼睛在椅子上靠一會兒,然後起身給自己沏茶。

雪天裡,獨弈是一件挺有意思的事。

“柏司藥!”趙七的聲音穿過院子,“皇上好像往這邊過來了!”

“嗯?”柏靈有些意外,她走出屋子看了看天色,今天沒有心理課,而且這個時辰也快要到回家的點了……

“皇上到哪兒了?”

“不知道,是養心殿那邊傳過來的訊息,說皇上應該是往這邊來了。”

“好,知道了。”柏靈點了點頭。

她撓了撓頭,是自己太敏感了嗎——總感覺最近陳翊琮到小院裡的次數越來越頻繁了。

陳翊琮這一次來,依舊只有他一個人,沒有隨行者。

雖然一般很快,就會有其他宮人跟過來。

柏靈站在院門口相迎,一進門,陳翊琮就說起了下午在養心殿發生的事情——關於前朝專司科舉的事情,他幾乎事事都與柏靈同步,畢竟他的靈感起源於這裡。

“你在下棋嗎?”陳翊琮望著桌上的棋盤,他兩頭看了看,“是和誰在下?”

柏靈拿過桌上的棋譜,“衡原君。”

陳翊琮這時才接過那本《清樂集》,稍稍翻了兩頁,發現裡面竟全是衡原君親筆手書的字跡,不由得皺緊了眉頭。

“……棋譜是他給你的?”

“嗯。”柏靈點了點頭,“今天閒了一天,所以午飯後就開始琢磨裡頭沒見過的棋局了,一直到剛才。”

陳翊琮望著柏靈平靜的神色——她似乎一點也沒有將衡原君視作威脅。

然而想想衡原君做了什麼,他將柏奕和柏靈不是親生兄妹的訊息就那麼直接地透露給自己了。

一面利用對弈來博得柏靈的好感,卻在背後造她的謠……這個人真的居心叵測!

陳翊琮忽然就有些難受起來。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此刻似乎就和衡原君站在一起,在暗中,在柏靈觸及不到的地方。

“你今後……還是離他遠一點。”陳翊琮輕聲道。

“為什麼?”

“他會傷害你。”

柏靈微微揚眉,而後笑了笑。

陳翊琮顰眉,“你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