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立冬以後,天黑得就越來越早了。

陳翊琮下午專程去了一趟神機營的兵器廠。冬日乾燥,且這幾天裡既沒有雨也沒有雪,一處存火藥的倉庫在早晨發生了爆炸。

所幸和神機營有關的一切營部都設在了荒郊,且兵器廠也和兵營相隔甚遠,所以這次爆炸既沒有傷及到平民,也沒有對神機營的部隊帶來嚴重損傷。

然而爆炸後,那裡燃起了大火——而原本這個月月底就要運向北境的一批火銃和火炮也在那個倉庫附近儲存。有六個負責火藥庫看守計程車兵當場殉職,餘下的十幾個傷員大部分都是在救火過程中或輕或重地被灼傷。

張守中在知道了這件事之後當即進宮稟告,陳翊琮也坐不住了,兩人帶兵立刻前往現場確認損失。

和從前那些只能帶來“心理威懾”的火器不同,這一批槍炮是真正有可能被投入實際戰鬥中使用的裝備,陳翊琮一向對它們的表現寄予重望。

……

深夜,衡原君果然等到了傳召。

少年已經在養心殿裡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等他。

十七歲的陳翊琮永遠精力充沛,儘管在返程的時候他還渾身疲憊,但在他棄馬換車,並在車上睡了一個多時辰之後,又恢復了精神。

由於一下午的額外出行,他不得不挑燈夜戰,把下午堆積起來的公務先處理完。

屋子裡不算暖和——待在太暖和的地方容易犯困,所以陳翊琮特意讓人移走了幾盆暖爐,只留下一個小手爐放在懷中。

衡原君踏進了養心殿的長廊,盡頭的陳翊琮沒有抬頭。

他在燈下襬了一道矮矮的桌案,案頭上堆著文書奏章。

燈下,衡原君看見陳翊琮穿得也不多——十六七歲的男子,一多半都不會怕冷吧。

“陛下看起來心情不錯。”衡原君開門見山地說。

“是啊,”陳翊琮隨口應道,“讓皇叔久等了,坐。”

衡原君安靜地坐了下來,盧豆在他的身前放了一盞熱茶,他端起飲了一口,低聲道,“下午出了什麼事?”

“北郊的一處庫房炸了,”陳翊琮低聲道,他的目光沒有離開手裡的奏摺,“不過還好,關鍵的物資沒有折損,只是有些彈藥少不得再重新返工了……”

說罷,陳翊琮停下了手中的筆,“北郊兵器庫爆炸的事情,皇叔現在才知道嗎?”

“是啊。”衡原君答道。

陳翊琮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也是。”

在一旁伺候著的盧豆聽著這沒頭沒尾的對話,心裡有些疑惑。

大殿裡的紅燭越燒越短,陳翊琮依舊在看今日司禮監整理過來的手書,他手邊的茶盞從熱轉涼,又換一盞熱的,不過他從頭至尾也沒有喝上兩口。

衡原君沉默地坐在陳翊琮的對面,他沉眸望著自己身前的投下的影子,偶爾也抬眸看一看少年。

在陳翊琮身上,衡原君似乎看見建熙帝和甄氏正同時活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陳翊琮終於再次抬頭,他看向盧豆,“……把這些送去內閣,親手交給孫閣老;這些送去司禮監,讓徐直和袁振好好看看朕的批註。”

盧豆凝視著陳翊琮的神情,他在說後半句話的時候明顯有些不快,盧豆乖巧地抱起所有的文書和紙箋,心中拿捏著一會兒的態度,悄然從養心殿退了出去。

陳翊琮這時才真正認真看向眼前的衡原君,他的案臺上,現在只剩下一道薄薄的綠紋奏章。

三年前,在整理母親遺物的時候,陳翊琮發現了一封甄氏的書信——那是父親還未登基的時候,她在某天夜裡,在恭王府中親筆寫下的。

信中,甄氏詳細地寫下了這些年來由她經手的見安閣所做過的一切。

在這封信裡,陳翊琮見到了一個自己從未了解過的母親。

一個殺伐果決的,令他感到陌生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