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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希堂裡,甄氏仍像先前在恭王府一樣,徹夜不離地照顧著丈夫。

他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了。

在啟泰帝沉睡的光景裡,甄氏時常坐在床邊凝望著他。他的臉蒼白、發青,時不時因為噩夢而咬緊牙關——每當這個時候,甄氏便用熱毛巾輕輕去擦他的臉,將他皺起的眉頭熨平。

養心殿那一晚的落荒而逃漸漸淡去了,甄氏望著丈夫,只覺得無限地憐惜。

往昔的一切又重新浮現,他的膽怯懦弱,他的沉不住氣,還有那些呆頭呆腦的想法……這些缺點好像都蒙上了一層水霧,變得模糊起來。

他終究不是一個壞人。

他老老實實,從未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也沒有犯過任何真正難以挽回的錯誤——他知道自己愚笨,所以對張師傅與孫師傅這樣的老臣一向敬重且虛心,從善如流。

他怯懦,但又清楚自己的怯弱。他在旁人需要他的時候,也能哭哭啼啼地挺身而出。

他沒有什麼特別的喜好,從不與別的王侯一般喝酒取樂,熱衷於在各種細枝末節上搞節儉——儘管甄氏一度覺得這只是他為了討建熙帝歡喜而刻意裝出來的。

但他裝了一輩子,那便就是真的節儉了吧。

……而且也守住了和自己一生一世的承諾。

所有的珍貴之處忽然就變得這樣明顯,這樣突出,甄氏忽然間竟覺得,或許過往自己確實有幾分看低了他——這個男人最大的不幸,其實就是成了建熙帝的兒子。

整個大周就沒有幾個人能承受得了那個陰晴不定的皇帝,更何況他作為建熙帝唯一長大成人的獨子,所承受的壓力外人不可想象。

也是在這樣密不透風的壓迫之中,他失去了一切反抗的勇氣,像個一直瀕臨溺水邊緣的人,生怕一個不慎就被大浪沉底……

甄氏想到這裡,心中充滿了對往昔一切的慨嘆。

臥榻上的啟泰帝似乎覺察到了甄氏的目光,他緩緩睜開了眼睛,看見了坐在床邊的妻子。

他什麼也沒有說,只是握緊了甄氏的手。

今日的啟泰帝看起來神志清醒了很多,他沒有哭鬧,也沒有叫喊,沒有看到什麼奇奇怪怪的幻覺,只是凝望著甄氏的眼睛。

宮女端來御膳房準備的藥膳,但啟泰帝實在太虛弱了,他虛弱到幾乎無法坐直,只能依靠在頭與肩下墊靠更多的軟枕,才勉強支起了上半身。

甄氏給他喂粥,他沒有什麼胃口,但也勉為其難地喝了一點點。

過了一會兒,他撇開嘴,示意自己已經不想再吃了,甄氏將碗遞給了一旁的宮人,幫他將肩膀下的枕頭抽掉,重新平臥。

“君平,君平……”啟泰帝喃喃地側臥過身,他拉住甄氏的手,將它貼在自己的臉上,“不要……不要瞧不起我……我……”

甄氏的手陡然微顫,她垂眸,強行忍住了眼淚。

“原諒我……原諒我……好嗎。”

甄氏點了點頭,她俯身躺靠在啟泰帝的身旁,額頭與他輕輕碰在了一起。

“……要……原諒我……”啟泰帝仍舊在低語,“不要怪我……我實在是……太……害怕了……不要怪我……”

甄氏抱住了丈夫的手臂,搖頭示意他不必再說下去了。

“我沒有怪你,”甄氏低聲道,“我從來都沒有怪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