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熙帝沒有說話,片刻之後,他發出了一串令人心驚的冷笑。

丘實拿著燭臺的手有點抖,望著建熙帝的目光有幾分茫然——他都有點記不清上一次看到建熙帝這樣勃然大怒是什麼時候了。皇上一直講修身養性、修身養性,這些年下來,雖然面上威嚴,卻少有真正動怒的時候。

今日這只不過是底下的幾個嘍囉亂說話……怎麼竟會惹得聖上如此不快?

建熙帝不再去看柏靈,目光轉向了四個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宮人,他帶著駭人的淺笑,高聲呵道,“袁振!袁振呢?叫袁振來!”

黃崇德第一個反應過來,轉身就往外走,不一會兒袁振就低著頭小跑著進了屋。

“奴婢在。”

建熙帝指著地上涕泗橫流的宮人,“把這四個欺君罔上的狗奴才押去慎刑司!讓他們一句一句解釋,剛才各自說的每一個字到底是什麼意思!”

兩個一直在屏風後面記錄的宮人這時站了起來,將手裡的供詞遞給了袁振,袁振直接將供詞收進了袖中,他瞥了一眼身後儲秀宮的四個宮人,聲音極輕地答了一句,“是。”

一旁林婕妤這時候發出了一聲泫然的嘆息,低聲喚了一聲“皇上”。

“住口!不要喊朕!”建熙帝猛然轉過頭,“你還嫌自己身上的事不夠多嗎?”

這一聲厲呵驚如炸雷,卻聽得一旁的寧嬪心冷了幾分。

東林寺大火之後皇上遲遲沒有對儲秀宮有動作,她原以為皇上大概是不知道林婕妤往承乾宮安插眼線,而大火就發生在貴妃派柏靈上山的前一日的。

然而如今看來,皇上應該是知道的。

他只不過是裝作不知道,裝作看不清這其中有多少可疑的線索。

“皇上,這與臣妾有什麼關係?”林婕妤的聲音帶著幾分哀絕,“明明是柏靈施了妖法,讓臣妾宮裡的這些人失了心智,在御前胡言亂語,方才的情形您是看到了的呀——”

建熙帝緩了口氣,轉頭望向一旁的張神仙,“天師,你看呢?”

柏靈這時才真正看清站在建熙帝身旁的那個黑袍道人——他身上穿著的道袍與建熙帝日常穿著的那件極像,只是不曾用金線壓邊。

這位被建熙帝尊稱為“天師”的道人一臉肅穆,他長著漆黑柔順的長鬚,眉毛卻生得很淡,那雙不悲不喜的眼睛永遠半睜著,只在少數時刻流露出幾分銳利。

在建熙帝面前,張神仙永遠微微佝僂著背,建熙帝在男子中已經算個頭挺拔的了,他卻比建熙帝還要高出幾寸。

這樣的身型,這樣的臉孔,又輔以道人所特有的矜持,使得他看起來確實像一位世外高人。

“皇上,這位司藥用的不是什麼妖法。”張神仙淡淡地道,“看起來,是我道門的‘祝由術’。”

“祝由術……?”寧嬪微微顰眉,“那是什麼,天師可否再講一講?”

張神仙聲音平靜,輕聲道,“所謂‘祝’者,咒也;‘由’者,病之本也。祝由,即是祝其病由,以咒去病。”

“咒……?”

“上古之時,巫與醫原本就是同源。”張神仙輕聲道,“娘娘不必過於緊張。”

屋子裡的人都安靜地聽著,在張神仙的敘述裡,祝由術是一種源自巫醫的秘術,傳承之中慢慢與巫術剝離,成為道門中的一種獨特的醫治之法。

然而,百餘年前,此術又因被個別人濫用圖利而被道門禁絕,只有少數品行與天賦都很高的弟子才能獲准修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