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靈怔了一會兒,忽然想起與太醫對峙的那天傍晚,自己在黃昏的光景中一個人走回承乾宮的情形。

那時她也隱隱感覺到自己身上正在發生著某種變化,就好像一個對切換面具漸漸習慣起來的歌伶,只不過她所立足的地方並不是戲臺,而是宮闈。

那種感覺陌生、奇妙,又有一些隱秘的不安。

“那天在乾清宮……”柏靈目光低垂,直接切入了正題,“你看起來好像很痛苦。”

“嗯。”柏奕完全沒有否認,“老實講,我現在也不好受就是了。”

柏靈沒有再追問,而是以目光代替語言,望向柏奕,等候他的下文。

柏奕這一次的沉默很長,柏靈一直聽著他的呼吸。

他的目光停在不遠處的青冢上,良久才抬起頭,看向青天。

“你之前有一次問過我,為什麼對貴妃的病那麼關心,是不是我過去也被抑鬱症困擾過。”

“嗯。”

“我沒有的。”柏奕低聲道,“但我照顧過一年抑鬱症病人,而且也是產後抑鬱——就是我媽。和貴妃不一樣的是,我媽一直都有季節性的抑鬱情緒,但在中年生了二胎之後就再也沒好起來過了。”

柏靈漸漸直起了背。

柏奕瞥了柏靈一眼,“我沒和你講過我媽的事?”

柏靈搖了搖頭。

“其實也沒什麼好說的。”柏奕聲音沙啞,“我在北美念博一的時候,父母忽然響應二胎政策要了我妹妹。但從孕中期開始我媽情緒就持續低落,孩子生出來之後她幾乎什麼也幹不了,家裡靠我爸完全撐不起來,他們瞞不住我了才和我說。我和導師提了一年休學,回家看孩子,還有照顧老媽。”

柏靈忽地就明白過來,為什麼柏奕會懂怎麼照顧孩子。

“我一到家就覺得我媽情況不對,堅持帶她去醫院,大夫給的診斷直接就是重度抑鬱加焦慮,建議住院一個月。我沒辦法,只好抱著我妹妹跑前跑後,給我媽辦住院手續。”

柏靈聽得有些心疼,“要同時照顧兩個人……非常累吧。”

柏奕一聲輕嘆,“那段時間基本都是在連軸轉,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過來的。”

“你爸呢?他不來幫忙的嗎?”

柏奕輕輕挑眉,似笑非笑地哼了一聲,“他一開始就反對去醫院,本來也只是想把我喊回家暫時幫幫忙而已,我堅持要送醫,他就順水推舟做起甩手掌櫃……這種事他還蠻擅長的呢。”

柏靈沉默。

“進了醫院以後事情也一大堆,因為我媽是高齡產婦,孕前孕中的一些準備也沒做,所以身體基本垮掉了。”柏奕停下,深呼吸,又接著道,“但一個月的住院效果還是很好的,醫生說我媽這種情況非常幸運,因為她身體對藥物的響應情況特別好,出院以後只要堅持服藥,兩三年就能完全恢復。

“我記得我媽出院一個月的時候去做了智齒的拔除手術,那天晚上我媽因為麻藥退了疼得睡不著,我晚上又忘了給我妹換尿布……結果兩頭都在哭,都在等我去看。我累得癱坐在客廳地板上,感覺身體不是我的,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自己在哪兒。”

他忽然笑起來,看向柏靈,“……你有過類似的感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