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裡雖然已經開窗通風了一段時間,但屋子裡彌散的血腥味依舊不散,幾位太醫不由得捂住了鼻子。

柏奕站在盛滿了白兔內臟的桌邊,背挺得筆直。

眾人的目光落在桌上的四個銀盤中。

每個銀盤大約一臂長,半臂寬,盤子上都墊著一塊厚白紗,上面放著帶血的臟器和紙籤。

一旁宮人們已經搬來了大椅,但建熙帝略略昂起了頭,就是沒有坐。

“好了,現在人都在。”建熙帝的聲音很慢,聽起來有些冷,他目光轉向王濟懸,“有什麼話,說吧。”?“是,”王濟懸上前一步,但聲音已再不像先前那般激昂,“臣以為,方才柏世鈞的話其實並不——”

“王太醫。”柏奕忽然道,“如果你是想反駁方才我爹的言論,那能否讓我先開口,對我爹的觀察進行補完。”

“不要放肆。”建熙帝悠悠地看了柏奕一眼,“你是小輩。”

柏奕略皺了眉,但也只好拱手禮讓。

王濟懸匆匆瞥了柏奕和他桌上的東西一眼,這才意識到原來柏家父子還有後招。

從醫數十載,他從未有一日像今日這樣慌張,然而聖意如此,他只能咬牙堅持道,“皇上,小兒至寶丸有安神通便的功效,服用後有腹瀉,那完全是……服藥之後正常的症狀。”

柏奕目光清冷地盯著王濟懸,“高劑量組的兩隻實驗兔死了,也是服藥之後正常的症狀嗎?”

王濟懸輕哼一聲,並不看他,只是自顧答道,“人有不同的體質,兔子自然也有。方才柏世鈞在外一直在提‘控制變化之量’‘控制變化之量’,試問,天下有完全相同的兩隻兔子嗎?

“再者說,以兔子來試人所用之藥,完全是有悖天理倫常的做法。兔子是畜生,人難道也是畜生嗎?”

太醫院的眾人想了想,再次點頭。”所以王太醫你說完了嗎?“

柏奕已經按捺不住,重新把他剛剛放下去的衣袖擼了起來。

柏靈有些意外地從他話語中聽出幾分難掩的火氣,不由得伸手輕輕戳了一下柏奕的後腰,提醒他注意分寸。

柏奕也意識到自己動作中的敵意太過明顯,他閉了嘴,深吸了兩口氣,沉默望向王濟懸,等待他的答案。

“說完了。”王濟懸淡淡地道。

“好,王太醫,我就只問你一句,”柏奕聲音刻意壓低,“既然你說兔子對小兒至寶丸的反應是因為個體差異導致的,那麼中毒症狀隨劑量增加而逐漸嚴重這一點,你要怎麼解釋?”

“那都是……都是因為,兔子原本就經不住人的藥。”王濟懸輕聲道,“拿兔子試藥,一開始就錯了,行不通的。”

柏奕冷嗤了一聲,“是嗎?兔子到底能不能拿來試藥……”他伸手指向身側長桌,“請諸君親自來看。”

眾人這才向長桌靠近——這盛著內臟的銀盤也像外頭的兔籠一樣,用紙籤標記著“正常對照”、“低劑量”、“中劑量”和“高劑量”四組。

每個銀盤分有上下兩部分,上半部分是“宮外藥劑組”,下半部分是“宮內藥劑組”。

這裡沒有顯微鏡,能用來作證據就只剩下那些肉眼可見的形態學改變。

但只看這些,也足夠了——相對於正常對照組那邊健康的組織樣本,高劑量組裡,那些肉眼可見的肺氣腫病灶、嚴重水腫的肝臟、小腸部分的腸壁增厚、出血和瀰漫性絨毛脫落……可以說觸目驚心。

且每一處都與先前的外顯症狀對應。

柏奕目光緊緊鎖在王濟懸的身上,“按王太醫的說法,因為兔子是畜生,所以即便是兔子經不住的藥,人還是可以吃。可畜生吃了砒霜會死,人吃了砒霜不也一樣會死嗎?都是劇烈的毒藥,是人吃還是兔子吃,到底有什麼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