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實在有太多的話要說。

一開始只是笑著說起,昨日梳妝時已經認不出鏡中的自己,像是在講旁的什麼人的故事。

然後就像是從話匣裡牽出了一根線——只要順著說下去,這些年裡的委屈和忍耐就好像就山崩地裂一樣地湧現在心頭。

哥哥屈修這些年來的官運亨通,屈家的幾次舉家封賞……她把自己這些年來,為家裡做的每一件事情,都一樁樁一件件地擺了出來。

只是幾次提及前朝紛爭時,屈氏欲言又止,最終仍是草草帶過。

她一面說,一面流淚,心裡又暗自驚訝——這是她自己也沒想到的,她過去從不與人言說,但心底竟把每一件事都記得這樣清楚。

敘述本身帶來了強烈的恥感——她無可抑制地想到,倘若眼前人不是柏靈而是母親或兄長,他們會用怎樣惡毒的話來羞辱自己?

精明?計較?小家子氣?還是毫無大局觀……?

為什麼要和眼前的柏靈說這些呢?難道還指望她為自己主持一個公道嗎?

這一瞬,心裡有無數聲音向自己發出了嘲笑,某種徒勞無功的感受再次幕天席地而來,把她攥在了風暴中心。

每一個懷疑的念頭都像是跗骨之蛆,又像是無端端落下的鞭子。

……傾訴也一樣的痛苦啊。

屈氏停了下來,她噙著眼淚望向柏靈,一時間竟有些茫然失措,不知該如何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

她聽見柏靈輕輕地嘆了一聲。

“我也許說得太多了……”屈氏喃喃地道。

“不是,”柏靈搖了搖頭,“娘娘的話讓我有一種……嗯,很奇怪的感覺。”

屈氏愣了一下,忽地有些緊張起來,“……你是,什麼感覺?”

“當娘娘和我說這些的時候……”柏靈垂下眸子,也同樣努力地在腦海中尋找著詞彙,“我感覺老夫人和屈大人好像也在這間屋子,在一刻不停地盯著我們,審視著我們說的每一句話。”

她顯然也在思索著,緩緩地說道,“所以我覺得……非常地壓抑,也非常難受。”

屈氏只覺得眼淚又湧了上來。

她不知道柏靈是怎麼做到的,但在聽到“老夫人和屈大人正一刻不停地審視著我們的每一句話”時,她覺得整個人都被微微地震了一下。

這些年來的相處,她太瞭解母親和哥哥了,自己的一言一行會換來怎樣的評價,幾乎成為了一種不需要思考的本能反應。

也就在這一瞬間,方才還在腦海裡嗡嗡作響的自責和愧疚感都消失了。

她一下說不出話來,只好抓起一旁的手帕暫時按在雙眼上。

低沉和隱忍的哭聲在風的掩蓋下,只在這間屋子裡能聽得見。

“為什麼?”

等到這一陣的情緒過去,屈氏終是抬起了頭,帶著幾分困惑地開了口,“……為什麼你會這麼想?”

“因為娘娘說的每件事裡,都有很多的辯解,好像是在用來回應一些尖銳的貶低和指責……而這些話,每一句都讓我聽得非常揪心。”柏靈輕聲答道,“娘娘是也有我說的那種感受嗎?”

屈氏顰眉,輕輕咬住了唇,然後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