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種程度上說,得這種病是有好處的。”柏靈輕聲說道。

這句話落進耳中近乎石破天驚,鄭淑的腳步停了下來,匪夷所思地望向柏靈——而柏靈也正望著她。

“好處?”

“嗯,”柏靈點頭,“在抑鬱症的致病風險裡,遺傳因素佔到 31~50%——如果一人罹患抑鬱症,那麼他直系親屬,比如父母、子女、兄弟姐妹的患病可能,就會比普通人高出 2~3 倍。

“不過即便是有高遺傳風險的人,一生中也未必就真的會得病,除非他長期暴露在壓力環境中又無法排解——長期壓力和一些應激事件,通常是致人抑鬱的扳機點。”抑鬱症當然會帶來許許多多的麻煩,譬如瓦解人的意志,使病人對一切失去興趣,再也無法找到生活的意義,甚至最後只能去尋求死亡的庇護……

“然而,它卻有一點好。”柏靈一字一頓道,“它讓患者逃避外界的一切,既隔絕一切好的東西,卻也隔絕了一切壞的東西。”

事實上,這也是許多進化心理學家猜測的,抑鬱症能夠流傳至今的原因。

它讓你失去一切的行動力,卻也將你牢牢禁錮在安全的角落,使你免受豺狼虎豹的直接威脅,最終使抑鬱的基因一代一代地往下傳遞。

“娘娘確實是病了,可她不是痴了傻了,遇到事情總有自己的判斷,”柏靈接著道,“婆婆不如想一想,如果娘娘真的勉強自己去了見安湖畔的賞花會,結果在萬眾矚目的時刻御前失儀,會是什麼後果。”

鄭淑聽得心尖一顫。

“有時候爭是一種爭,不爭又是另一種爭。”柏靈笑著說道,“只看人會怎麼理解了。”

鄭淑神情複雜地看過來——小姑娘連人都沒嫁過,談起後宮的爭與不爭來,道理還一套一套的呢。

“總之,先等傍晚吧。能這麼幹脆利落地表示拒絕,我倒覺得是個好徵兆。”柏靈聲音輕快地說道,“對了,要是淑婆婆沒有別的什麼事,我就先回御花園了。”

鄭淑想也不想,便隨即拉住了她。

“你別去了,至少今天別再去了,就在東偏殿待命吧。”鄭淑由衷地嘆了一聲。

柏靈望了一眼鄭淑緊緊拽著自己衣袖的手,目光沉沉地應聲點頭,答了一聲“好。”

這一聲好,讓鄭淑心裡多多少少有幾分安穩的感覺,這才緩緩鬆開抓著柏靈的手。

方才柏靈的話她只聽懂了後半段,前面的什麼“遺傳”、“應激”、“扳機點”……都是鄭淑不曾聽過的詞彙。

但沒關係,鄭淑至少聽明白了一件事——這個女孩子就和今日試圖來闖門的寧嬪一樣,心裡裝著主意和辦法。

有些事未必需要她去做,但她只要人在這裡,就是莫大的寬慰。

兩人又一道往前,鄭淑心中忽然生出許多的感慨,她的目光慢慢地移過眼前的石道,灌木,還有幾處因婢子打掃而漸起的塵埃。

也不知為何,今日再看這已經看了不知道多少回的景象,她忽然覺得有些陌生。

“真是老了。”鄭淑在心中暗自喃喃。

她一路送柏靈到東偏殿的大門口,正要分別時,外頭忽然傳來一聲太監的細聲呼喊,“淑婆婆!”

兩人同時循聲轉頭,就看見鹹福宮的掌事太監張福海站在外面,在他身後,還跟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柏奕……”柏靈目光微亮,“你怎麼來了?”

“我剛見完寧嬪娘娘,恰好經過你這裡,就問張公公能不能順路來看看你。”柏奕笑了笑,“方便說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