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無惑離去之後,那院落裡面才傳出了壓抑著的哭泣聲,極悲傷,這樣的悲傷是可以被感同身受的,如同針扎一樣地刺痛。

少年道人在門外站了許久。

袖袍掃過,那最後一行文字浮現出來,而後以敕字解開束縛,讓那位鏢師的意念留存在這裡,陪伴著自己的妻子,至此,當年在鶴連山下鎮子裡面的允諾都已經完成,今日天光尚早,齊無惑一時間沒有什麼可以做,就漫無目的地去走。

人人都有苦楚,世人不曾無情。

齊無惑在村落下,第一次踏入修行,見到被澹臺煊所害的那許多人的時候,以筆墨為他們記錄下遺願,那時候的少年在心中感覺到,原來人之一生的遺憾,落在紙上也不過是筆墨幾點;後來在水雲鄉完成了那少女遺憾的時候,感覺到那諸多的遺憾和不捨。

又覺得,這絕非是筆墨幾點,終究是一人的一生。

是人世間諸多愛恨情仇,是遺憾和痛惜。

後來知道佛的法門。

於是知道,這也佛門說的五蘊八苦,生老病死,終究求不得。

一個人的名字,或者兩個字,或者三個,偶爾複姓的,是四個字。

一個人的遺憾悲願寫在白紙上,是幾行,大概十幾個字。

偌大錦州,不過數月,死者超過三百餘萬,單單只是把他們的名字都寫一遍的話,大約要千萬字,而如果一個人都留下兩行文字的遺憾的話,那麼這些文字壘起來又會有多少?古代的人沒有白紙用,那時候他們剝下青竹晾曬乾,而後燒錄文字,一節竹能刻畫的文字不多。

只是這些名字,就已經足夠傾盡天下的青竹都難以記錄完整了。

盡荊、越之竹,猶不能書。

是所謂【罄竹難書】

齊無惑明白了這四個字之中所蘊含的分量。

作為修道的人,似乎該放下,但是他卻又不肯放下。

齊無惑不知不覺又走到了那一座中州府城最大的橋樑旁邊,看到了那一棵敖流老先生種下的樹,樹旁的棋盤還在,只是今日敖流老先生不在,而他雖然不在,這裡也放著棋具,只是棋子重換了尋常能見到的,而不是老先生自己的古物。

齊無惑坐下,在想著事情的時候,下意識地手裡拿著些東西,捻起棋子,輕輕敲擊,垂眸看著棋盤,心中的問題則是不斷地浮現出來——

先生可還在人世間麼?

三支妖國,是哪三支妖國?

著黑衣赤龍服者,又是誰……

最終還有那繞不開的人。

現在的皇帝,人皇,聖人。

該殺,該殺!

少年道人眸子平和,心中的念頭清晰得並無絲毫的猶疑。

修道者修的是自我性靈澄澈。

絕對不會欺騙自己。

誠於心,誠於己。

而非是壓抑自己的一切想法。

只是,殺,要如何殺?

人皇之道,氣運庇護,天界的仙人不會對人皇出手,這是數千年前的約定,齊無惑在那村落的時候,有透過道盟的腰牌換取了一些關於人皇氣運的基礎典籍翻閱,是以才有所瞭解,人皇合億萬之人的力量於一身,縱然每一人微弱,但是億萬之眾,已是天下第一流存在。

自己的道行淺薄,殺不得。

除非破去他氣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