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宋學正邁步,一步步往自己的公堂走的時候,沿途一名名讀書人紛紛駐足行禮,口中尊稱“學正”。

年逾五十,眉目凜然的宋舉人揹負雙手,一身淡青官袍乾淨整潔,沒有半點褶皺,行走間微微頷首,算作回應。

生員們並不覺被忽視,只覺正常。

須知,宋氏一族雖非豪族,卻乃數百年的書香世家,家中雖少有通天的人物,但一代代家主皆在貢院為官。

可以說,整個餘杭的讀書人,幾乎都算其門生,而這幾百年裡,從江南貢院走出的名臣,又何止數十位?

所謂天地君親師,宋舉人只守著這一座貢院,憑藉人脈,就足以在餘杭城內躋身大人物行列。

說跺一腳餘杭震動有點過,但明裡暗裡,能動用的關係與能量,的確不俗。

然而就連最親近的家人都不知道的是,宋舉人除了“學正”這個官面上的身份外,還有另外一層官身。

甚至於,因為太久不動用,以至於他自己有時候都快忘卻了。

“咚咚。”

當他踩著樓梯,一步步走上明遠樓,抵達自己的公堂,抬手推開房門時,瞳孔猛地一縮。

驚愕看到,昏暗的房間內,自己的那張桌案後,竟坐著一個戴著斗笠的人影,正捧卷讀書,似在解悶。

“什麼人?”

宋學正一驚,下意識後退,只因為對方的打扮,實在不像是讀書人,更像江湖人。

然而,在他後退的同時,身後的雙扇木門忽然自動“啪”地合攏,任憑他拉扯也不動,彷彿被無形力量焊死。

宋學正心頭一凜,隱約意識到什麼,只見桌後那人徐徐放下書卷。

“啪”地打了個響指,桌案上的燭臺自行點燃,暖黃的光線照亮了筆架、硯臺、紙卷、後頭書架上的古董瓷瓶……

以及那個斗笠人,只是唯獨照不穿斗笠下那張彷彿籠罩著迷霧的臉。

而隨著斗笠人下一句話出口,這位餘杭城內的大人物,也霍然變了臉色:

“餘杭隱官,宋清廉?”

隱官!

宋清廉只覺頭皮炸開,一股麻意沿著脊椎骨,打穿天靈。

與韓八尺一般,宋清廉同樣隱藏了太久太久,更因為身處官場,並非修行者,以至於猛地被人點破埋藏於心中,最深的秘密,整個人被巨大的驚悚懾住。

腦海中諸多念頭紛呈,不確定來者究竟何人,如何知曉自己的身份。

直到季平安將一塊玉牌丟在桌上,給燭光照亮,這名八品文官眼眸中才陡然掠過刺目精光。

幾步上前,雙手略顯顫抖地,小心翼翼地捧起玉牌打量許久,心臟砰砰狂跳,喉結滾動,壓抑著翻湧的情緒,盯著斗笠下的黑霧,沉聲念出“暗號”:

“吾兒王騰。”

……季平安沉默了下,說道:

“大帝之姿。”

宋清廉麵皮陡然漲紅,整個人因巨大的震驚而難以維持儀態,雙腿併攏,深深躬身,以最虔誠而莊嚴的姿態,道:

“餘杭九代隱官宋清廉,參見執劍人!”

暗網執劍人!

這個他只從已故的父親口中得知過,卻從未見過的“上級”,也是暗網隱官使命中,須不遺餘力完成對方要求的,暗網真正的“核心”。

宋清廉沒有想到過,會以這種方式,在這樣的場合下,平生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執劍人,一時間百味雜陳。

季平安靠坐在紅木圈椅中,雙手交疊,神色如常地審視著對方,瞳孔溢位青光,用術法窺探著對方的情緒變化。

確認這名“凡人”隱官只是震驚與敬畏,並無惡念後,季平安微微頷首,說道:

“起身回話。”

宋清廉忙小心翼翼站起,雙手緊張地垂下,問道:

“敢問大人有何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