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頭母獸。

有著大大的眼睛,長長的睫毛。

它從地下鑽出來,低頭看著自己死得悽慘無比的孩子,大顆大顆粉紅色淚珠“啪嗒啪嗒”的落在那剝掉皮後只剩一層脂肪包裹的小獸身上。

被淚水一衝,脂肪下露出來的粉嫩肌肉越發鮮豔。

在眾人不住的抽氣聲裡,那母獸終於鑽出了地面,固執又愚蠢的伸出腦袋,用鼻子一下又一下,親暱的拱著它的孩子。

那體型,巍巍乎如高山!比起邊上那座小山,竟還要高出一截!

之前覺得體型偏小的兇獸,在它面前,就是個嬌小的孩子。

母獸站起,陰影籠罩下來。

團長一聲暴喝,眾人如夢初醒齊齊暴退!

這是第一次,顏朱安從兇獸的身上體會到了催人淚下的感情。

那母獸的淚水就像重錘,一下又一下的擊打著她的心口,讓她幾乎無法呼吸!

這是第一次,她不為自己的能力感到自豪。

他們與兇獸為敵,大肆獵殺兇獸,不過是因為那些異族人與兇獸處於敵對狀態。

對地球人來講,異族人有智慧,能交流,於是,就成了盟友。

可這些兇獸,又有什麼錯呢?它們只是不會說話,也不懂得與人類交流而已。

若是沙蜥那種成天搞破壞的破壞大王也就罷了,像這些隱居深山,幾乎從不在外界露面的,又礙著誰了呢?

顏朱安心裡有很多猜測,明白有所付出才能有所得,可她還是接受不了這樣的事。

她現在恨不得立刻闖進指揮帳篷,再問一次那些領導——為何一直逮著白骨山的兇獸殺,就是不辦正事?!

顏朱安眼都不眨,一直看著那舔犢的母獸。

可憐的小獸被它母親來回舔著在地上翻滾,地上的泥被眼淚打溼,不一會兒就在它身上裹了又黑又厚的一層——那是一種紅到極致的黑,恰似凝固千年的血!

手一鬆,之前摔跤都不曾脫手的剝皮小刀,頓時滑落在地。

她想,若不弄清這件事,她再也不想繼續這樣下去了。

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那母獸,身邊好像有人再狂吼著“快跑!”,又有人撈了她一起後退,她還是看著那邊不轉眼。

那灰白細膩的面板,好似來自雅典的大理石雕塑,與剛剛她咬著牙雙手握刀苦剝的那些比起來,除了顏色淺一些,看起來別無二致;

那扁而方的腦袋,下頜一張,說不定就是一塊巨石從天而降,下頜一閉,多半就有一排灰白色的石刺從眾人腳下冒出來,一不小心,怕是要被扎得腸破肚爛!

那淚光盈盈,看起來甚至有點呆萌的漆黑圓眼睛,誰能想到瞪誰誰定身?想跑也跑不開?

還有那支稜著的,猶如枯草一般順著它脊背長的那一溜黃黃的毛?剛剛她不才揪過?

沒想到,這白骨山裡一向獨來獨往、各有領地的高階兇獸,竟也會給他們來一出打了小的來個老的?

這種母子型,異能局還是頭回遇到。

之前在水潭裡遇到一條“白娘子”附帶一條“許仙”,已經讓整個團隊稀奇了許久,每每提及,都是以“沒想到”開頭,現在,這大悲大怒的母獸,就要給他們一個新版本的“沒想到”了!

“嗚哦~”

見自己的孩子僵硬的躺在地上,不僅失去了眼睛牙齒還有角與爪,就連皮都被剝了個一乾二淨,那母獸心底其實明白自己的孩子早就已經死得透透的了,但它還是不願意承認。

它像往常那樣溫柔的舔著孩子的背,用舌頭為它梳理蓬亂的毛,若是從前,這孩子早就呼嚕嚕叫著連連打滾撒歡了,今天卻只知道僵硬的在她舌尖滾來滾去,哪怕渾身都沾上了汙泥也不在意……

它的孩子,一向最是愛乾淨的!

一聲悲憤的怒吼之後,那兇獸壓下心底的哀慟,張大嘴巴將自己的孩子吞了下去。

然後,緩緩扭頭。

一雙水洗過般清澈的眼裡,全是冷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