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瀾不知道這話從高側福晉口中說出來,要忍下多少苦楚。不是萬般無奈瀕臨絕處,誰願意自己的雙手沾滿嫣紅的鮮血。怔忪見碧瀾半蹲下身子,如先前一樣輕巧的替她捋順了腰間玉佩綴著的細流蘇,沉聲道:“一入秋,風就涼了幾許。側福晉實在不必當風立著,沒的讓風撲壞了身子。”

分明一個字不差的落進耳中,神色凝重卻不置不當講的一字。高凌曦很滿意碧瀾的伶俐,淺笑輒止:“你說的對,風大實在不該當風而立。誰願意撲風,就讓誰撲出去。”看了看天色,估摸著其其格這會讓也差不多冷靜下來了,遂道:“去看看她吧,想來她也頓悟了許多。”

弘曆與盼語繞過花圃走回房,只覺足底發熱,額頭與鼻尖薄薄的冒了一層汗,瑩瑩生光。盼語自然看在眼裡,轉身取了最是柔軟的棉紗絹子替弘曆細細的擦拭。

彼時,弘曆端坐於榻上,而她就那麼乖巧的傍在身側,緊挨著他的身子。

“這些日子,委屈了你。”弘曆看著此時的盼語,心頭縈繞著愧疚:“那一日,本王亦不是有心苛責,卻斂不去怒意。”

換做旁人,聽了弘曆這話,或許會馬上揚起笑意道一句“四爺惦記妾身就好”,又或許會追問弘曆為何心情欠佳之類。可盼語既沒有笑,也沒有問,只是猶如不聞。撫汗之餘,柔荑軟手緩慢而嫻熟的揉捏著他的肩膀,也是最讓他感覺舒適的力道。

“你可怪我?”弘曆輕輕拍了怕搭在自己肩頭的手背,吃味兒的問。

盼語緩緩鬆開手,挽住他的螳臂坐下:“妾身不敢怪四爺,亦不忍心怪四爺。只是心疼的厲害,怕四爺不再惦記妾身,不願妾身在側侍奉了。”

弘曆抿了薄薄的唇,正想說話,卻有她蔥段兒似的食指,緊緊貼在他唇上。

“四爺,旁的話妾身不想聽,不勞四爺費神來說。”盼語的臉頰也隨著她輕柔的動作,漸漸貼在他的臉龐處。殘存的胡茬,紮在她吹彈即破的肌膚上,刺得有些癢。咯咯一笑,盼語本能的縮了縮脖頸,復又貼了上去,又是咯咯一笑。

“你呀。”弘曆寵溺的颳了刮她的鼻尖,又以自己的鼻尖蹭了蹭,才道:“頗費這麼一番心思,亦是想本王省心對麼!”

盼語點了點頭,含了一股傷懷在口中,連語調也不禁有些涼:“什麼都瞞不過四爺。可四爺明知妾身說謊,為何還要幫襯了我去瞞住福晉與府中諸人?”

乳孃因何而暴死於下院,盼語根本就不清楚。她僅僅是給了莫如玉一把刀,讓她想方設法的塞在那未死之人手裡,再緊咬牙根兒死不鬆口的嫁禍給已死的富察氏。如此一來,就沒有人會繼續追查這宗血腥的醜事,王府必能恢復從前的寧靜。

“妾身於心不忍的,則是富察姐姐的名譽。從頭到尾,姐姐沒有讓人害過永璋,亦沒有讓人害過妾身。永璜還那麼小,倘若此事傳出去,只怕對他不好。四爺,妾身一時情急出此下策,實在是下下之舉。又怎麼有臉去怪四爺。”盼語長而輕的惋嘆一聲:“最醜的人,怕就是妾身了。”

這的確不是什麼聰明的法子,卻是最有效的。弘曆心裡怎會不明白,拖著盼語的手掌於自己掌上,悵然若失:“以尋雁一人的名聲保全了寶親王府,亦或者說已死之人保全未亡人,總歸是幸事一件。本王已經對不起她了,湊上這一樁事,增之減之到底沒有什麼不同。”

“那莫如玉呢!”盼語的臉上透出森冷的寒光,心裡害怕,身子也隨之一顫。“她終究……”

這回輪到弘曆示意她不要出聲,湊近她的身子,貪婪的允吸著她身上的香味兒,緊緊將人擁在懷裡沉醉其中,好半天都沒有說話。

莫如玉,是盼語漏算的地方。她原以為,弘曆會看在往昔的情分上,對她輕縱。最不濟,就是關在那間破落的廂房裡,如打入冷宮一般的不聞不問。卻沒有想過,弘曆面不改色就將人處決了。

這會兒再閉上眼睛,盼語腦海中浮現出方才莫如玉大無畏的神色,連被拖出去都沒有吭氣、求饒,心裡越發的酸澀、害怕。緊緊攬她於懷中的四爺,終究是涼薄絕情了些。倘若有一日,他的涼薄與絕情不再是暫時的,那麼自己是不是能似莫如玉那般的心如止水的看破呢?

然而此時他這樣待她好,是源於真心還是旁的什麼?

盼語忽然覺得有些窒悶,像是被他的所謂情意禁錮了身心。動彈也並非不可以,卻要在他允許的範圍內,循規蹈矩的動,小心翼翼的維繫著他的歡欣。

其其格從堂上回來,就把自己藏在了床榻的一角,蜷縮著身子低低嗚咽不止。她從沒有試過,如今天這般狼狽,令人唾棄。明知道他心裡根本沒有自己,明知道他根本就不在意,卻還要用多麼歡欣雀躍的笑來掩飾心裡的痛苦,她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