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用銅鏡護住我的後心,讓我躲過了那一箭,如果沒有你給我的銅鏡,我早就死了,也不可能遇見別人。”她絮絮地說著,像在講別人的事情。

“後來我惱恨你,是因為你騙了我,如果你一開始就用真名,就不會有後來的事。所以……還是你的錯。”

墨謠語聲溫柔,蕭禎的眼皮越來越沉重,幾次就要忍不住合上眼睛睡去,可他還想多看墨謠一眼,再多一眼,就一眼……

“榛子,我本來打算,等你好好的回來,就告訴你,我已經原諒你了,”眼淚滾落,砸在墨謠的手上,“如果你死了,我永遠也不原諒你,生生世世都不。”

蕭禎搖頭,他太累了,實在支撐不住了。

婢女抱著小白進來,小嬰兒發出“格嘰”的呢喃聲。那麼小的聲音,聽在蕭禎耳中,卻像天籟妙音一樣。那是他血脈相連的孩子!

他掙扎著想要坐起來,可拼盡了全身的力氣,仍然不能動彈。

墨謠站起來,從婢女懷裡接過孩子,卻不走過來,遠遠地問:“榛子,這是你的孩子,你想抱抱她麼?”

蕭禎急忙忙地點頭,雖然只是極其微弱的一點點動作。

墨謠輕輕搖頭:“不,我不會讓你抱她的,你答應過我,要好好照顧我和她,你怎麼能食言?如果你做不到這件事,你在我心裡就永遠是個騙子!”她把臉貼在小白光滑細軟的身體上,小孩子揮舞著手,來抹她的眼淚。

“小謠……”蕭禎艱難地開口,“告訴我……是小黑還是小、小白……”

臨行前的那一天說過的話,還那麼清晰,男孩子就叫小黑,女孩子就叫小白,及笄之前,一定想得出大名的。他用了“及笄”的字眼,心裡一定隱約希望是個女孩子。

墨謠把小白緊緊摟住,仍然半點也不肯上前:“我從小沒有父母,只能四處流浪著長大,難道你想要我的孩子也從小就沒有父親麼?你想知道她是小黑還是小白,就撐到明天早上自己看,休想讓我告訴你。如果……如果你撐不住,你也不配知道。”

等在窗外的玄武,忽然插話:“這是他最後的心願,你就讓他看看……”

“你住嘴!”墨謠幾乎用盡全身力氣向他吼,“這是我跟他之間的事,不要你管。”

“小謠……”床榻上的蕭禎,發出一聲微弱得像夢囈一樣的話語,“小謠,我不會食言……我捨不得你們兩個……”

圓月灑下冰泉一樣的光亮,屋子裡只剩下小鼎裡的藥汁,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再沒有人說一句話。只有蕭禎的聲音斷斷續續傳來:“小謠……小、小白……”

黑夜那麼長,也終究有要過去的時候。墨謠坐到床榻邊,蕭禎的聲音越來越低,就要聽不到了。墨謠把頭靠在他胸口,聽著他的似有似無的心跳。

原本已經睡著的小白,不知怎麼忽然驚醒,“依依呀呀”地叫了幾聲。蕭禎本已黯淡下去的眼睛裡,又重新燃起一星火焰。墨謠把小孩柔軟的手,放進蕭禎手裡,溫熱的觸感,似乎給了他無盡的希望。

天光亮起時,玄武急不可耐地拉著郭淮衝進來,正看見墨謠低下頭,嘴唇輕輕觸碰蕭禎蒼白的唇,貼在他耳邊低聲說:“榛子,小白很乖,長大了一定是個溫柔的美人。”

蕭禎的手指輕輕動了動,勾住了小孩子襁褓,聲音弱到不能再弱,卻讓聽見的人,都精神一振:“小白,果然是小白……”

……

楚王俞在位的第六年,楚國終於沒能擋住秦國的鐵蹄,這位亡國之君獻出了自己的兩個兒子為質,勉強保住了自己的王位。大好河山盡數成了秦國國土,他剩下的,也只不過是一個空名而已。

雲照山下,一名年輕女子跪坐在楚國令尹蘇傾的墓前,沉默了許久。

“卿主,你守過的東西,終究還是破碎了。如果早知有今日……”女子低聲說到這裡,忽然笑了,“我知道你又要罵我了。就算早知有今日,你也還是會做的,因為那是你的信仰。人生在世,不就是為了體會這些麼,愛過、恨過、爭取過、記住過……就沒有白活了……”

風捲著她的衣袖,襯托得她越發消瘦。

不遠處的樹林裡,黑衣男子抱著一個眉目如畫的小女孩,靜靜地看著。他抬頭看一眼漸晚的天色,壓低聲音在小女孩耳邊說了幾句話,然後把她放下來:“小白乖,記住爹爹的話,去吧。”

蕭如白手裡握住一塊糕點,蹦蹦跳跳地撲進那女子懷裡,奶聲奶氣地說:“阿孃,爹爹喊你回家吃飯。”

女子抱住蕭如白,抹一把她嘴邊的糕點屑,忍不住發笑:“小白,你這麼饞嘴,長大會嫁不出去的。”

“才不會呢!”小女娃一臉得意,“爹爹說了,阿孃小時候也很饞,還不是嫁到了爹爹這樣的好人。爹爹說阿孃是他用三個餅騙來的呢……”

女子臉色一黑:“你爹爹越發出息了,他今晚別想上床睡覺了。”女子抱起蕭如白,走進林子,沒說幾句話,就被那男子一手摟住腰、另一隻手抱住小女娃。

三人一起走遠,只剩下模糊不清的對話間,夾雜著小女娃不識人間愁苦的笑聲。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