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雲姜被人欺負了。”一直沒開口的貴女,看見馬車裡的人,立刻委屈地抱怨起來。

雲姜的生母,跟蘇傾的母親,有一點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關係,所以雲姜一直這麼稱呼他。

“表哥,這個賤民無禮,衝撞了我。如果不是蕙兒及時拉住韁繩,馬車又僥倖被樹卡住,雲姜還不知道今天會怎麼樣呢。不能輕饒了她……”雲姜的手指往墨謠身上一指,整件事都成了墨謠的錯。

蘇傾探出上身,輕咳一聲,打斷了她的話:“雲姜,王上一貫重視年祭,今天還有很多東西要準備,不要為這些不相干的小事浪費時間。來,先坐我的馬車,到了雲臺再說。”他的聲音很平淡,嗓音因為咳嗽有些沙啞,語氣卻不容人質疑。

雲姜先是極度委屈地咬著嘴唇,聽見他說可以同乘一車,臉上閃過一絲喜色,低著頭伸出一隻手去。蘇傾握著她的手輕輕一拉,雲姜就跳上了馬車,蕙兒緊跟在後面,站在駕車人旁邊。

竹編車簾放下,遮住了兩個人的身影,只有雲姜輕快的聲音飄出來:“表哥,我就坐這裡吧?”馬車走出不遠,山君嗚咽一聲,從車廂裡跳出來,趴到車頂上去了。

墨謠怔怔地看著山君甩著粗尾巴,直到大路上只剩下漫天塵土。他說自己是不相干的小事、浪費時間,他從頭到尾都沒看自己一眼。

他怎麼可以這樣?明明答應了要替自己綰髮插笄,一轉眼就幫別人籌備盛大的及笄典禮。明明前幾天才說過,她可以去雲臺後面讀書,讓她以為自己是除了萱女以外,第一個進入雲臺的女子。可是今天又帶雲姜進入雲臺,甚至親自來接她。

墨謠自嘲地想,難怪那麼多政敵在楚王面前攻擊蘇傾時,他也從不生氣,因為他根本就沒把那些人放在眼裡,誰會跟毫不在乎的人生氣呢?

韓衝眉眼分明的大臉,忽然出現在她視線裡,在她面前晃了晃手掌:“喂,撞傻了?還是看見馬車裡那個長得俊的,多大的火氣都能忍了?”

“關你什麼事?”墨謠揮手開啟他的爪子,想想實在氣不過,沒好氣地說,“我餓了,你請客。”

……

壽春最豪華的酒樓裡,墨謠摸著吃得圓滾滾的小肚子,說:“韓衝,好歹你現在也是個軍官嘛,就請我吃糯米糕,你不覺得自己很小氣嘛?”

“我以為你喜歡吃這個,”韓衝不知道想起什麼事,竟然捶著桌子大笑,“你還記不記得,那年我被人打破了頭,你半夜裡怒氣衝衝地跑出去。我還以為你是去給我找藥,也沒攔著你,誰知道,你是跑去人家後廚,把人家新出鍋的糯米糕,挨個咬了一口。後來我們就被人拎著棍子,追打了一夜。老子這輩子,再沒那麼慘過。”

“還不是為了給你報仇?”墨謠本來努力繃著臉,想起當時的狼狽相,終於也沒忍住,“我們不過是路過他門口,討口飯吃,那人家就下狠手打你。他們越是小氣,我就越是偏要讓他們肉疼一回。他們的命是命,小乞丐的命,就不是命了麼?”

當年墨謠才幾歲大,不像年歲大點的阿狗那麼經餓,當年的小阿狗,是為了這個半路上結識的妹妹,才不知死活地去酒樓裡討吃的。沒料到,酒樓最憎惡這些上門的乞丐,棍子掄起來的時候,他只能把還剩一口氣的墨謠死死壓在懷裡,手裡捏著一塊別人扔出來的糯米糕,沒辦法還手……

“你呀,你呀,還是跟從前一樣,從來不記仇,有仇非得當場就報了不可。”韓衝看見她眼睛裡光芒閃爍,想伸手擦去她臉頰上的一點汙漬。手伸到半空,墨謠側著身子向後一躲,這一下就落了空。

氣氛有點尷尬,韓衝訕笑一下,隨手拿起最後一塊糯米糕:“你不吃我可吃了。”

“你不在凌霄關好好跟著黃老將軍,跑來壽春做什麼?”墨謠雙手支著腮問他。

韓衝伸伸脖子,把又甜又膩的糯米糕嚥下去:“黃老將軍,也在壽春。”

墨謠的猜測沒錯,楚國裡的確出了奸細。丟失兩城,損失慘重不說,關鍵是這臉面實在不好看。楚王不想大肆聲張,暗地裡把各處的駐軍悄悄輪換了一遍。凌霄關黃起合他的一千名親兵,被召入壽春,成為護衛王宮的衛隊。

王宮護衛是個既光鮮又沒危險的好位置,稍有些門路計程車兵,都想盡辦法上下打點,只求能在衛隊裡謀個職位。韓衝卻氣悶得要命:“天天帶著刀在王宮裡走上兩圈,就算完事,老子快要悶出鳥來,老子還指望著跟武陽侯好好幹上一架呢……”

運糧的時間,都是由壽春城中的官員統一安排,各關隘上的駐軍,也無法提前知曉。所以,這奸細不在軍中,應該在壽春城裡。不知道楚王是太過憤怒,還是故意迷惑視線,軍隊換防這個辦法,解決不了眼下的問題。

那蘇傾呢,蘇傾他想到了沒有……墨謠眼神漸漸飄向窗外,就算他那麼毫無道理的冷淡忽視,她還是忍不住把他的事情,當成自己的事情。

街上人來人往,一個身穿玄色衣衫、帶青竹斗笠的人影,格外顯眼。即使在人擠人的大街上,路人也會自動避開他身邊,不想、或者說不敢,緊挨著他走過。

那玄色身影在挽月館門前停步,向左右輕掃了一眼,抬腳邁了進去。

墨謠撇撇嘴,壞榛子,大白天去這種地方。心裡清楚地這事跟自己沒有半點關係,嘴裡卻不受控制地對韓衝說:“我忽然想起來,有點急事,咱們改天再聊。”一溜煙跑下樓,抄了條小路,向挽月館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