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謠也跟著大吃一驚,蘇傾這名字,在楚國如雷貫耳,幾乎沒有人不知道。他門下號稱有食客三千,專門修築雲臺閣,招攬各國賢士。被他挑中的人,一定在某些方面,有非同尋常的過人之處。

這種巨大反差,簡直就像把女兒許配給了殺豬的屠戶,進門當天,卻發現新郎其實是個封侯拜相的少年郎,問到天邊去也沒有一個不樂意的。墨謠趕緊小雞啄米似的點頭,跟在那妙齡少女身後。

妙齡少女用手遮著嘴唇一笑:“我叫萱女,這回,你可以天天叫我姐姐了。”墨謠知道她看穿了自己先頭的小把戲,向她吐舌一笑:“姐姐,你這樣的人,應該叫仙女才好。”

萱女早看見她背上有傷,帶著她上了蘇傾的馬車,要脫去衣裳,給她裹傷。車廂裡臨時拉了一道簾子,把蘇傾隔在另外一邊。

墨謠臉皮雖厚,可也沒厚到,能當著剛認識的男子寬衣解帶的份兒上,她扭扭捏捏不肯順從。

萱女扯著她直笑,嘴裡打趣她說:“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卿主什麼樣的美人沒見過,還能偷看你一個黃毛丫頭。”言外之意,卿主要是看她一眼,佔便宜的是她才對。

“幸虧有這面銅鏡護著你,不然這會,你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把你丟給山君,它都不稀罕吃了。”萱女手腳利落,幾下就裹好了傷口。趴在一邊的老虎,聽到“山君”兩個字,滿意地“嗚嗚”兩聲,看來這是它的名字。

墨謠拿起銅鏡翻來覆去地看,鏡邊雕著雙鸞銜花紋,做工精細、鏡面光亮。原來小公子就是把這個東西放在她衣裳裡面,阻擋了那一箭的力道。墨謠撇一撇嘴,倒是錯怪他了,不是用一個銀錠打發的,看這做工,估計值得上兩個銀錠。

小公子……墨謠想起那個犟脾氣的少年,不知道他順利逃走了沒有……

馬車裡空間寬闊,各種物品也齊全,萱女給墨謠換了深衣、梳了頭髮,滿意地看了幾遍,才撤掉車廂中間的簾子。

蘇傾正靠在軟墊上,捻著一碗黑色的藥汁慢慢地喝,他抬起頭看過來時,墨謠也正好瞪著一雙大眼睛,直截了當地看著他。

敢這麼直視蘇傾的人,還真不多。直視得這麼理直氣壯的,墨謠怕是古往今來第一人。蘇傾波瀾不驚地看著她,終究還是先於無知無畏的墨謠,轉開了視線。他仰頭一口喝乾了藥汁,白玉碗在小几上磕出一聲清脆聲響:“明天開始,請個師傅教你。”

從蘇傾口裡的“第二天”開始,他果然請了名師教導墨謠。

第一個月,墨謠把周公的名字姬旦寫成了“雞蛋”,氣跑了言必稱周禮的老夫子。

第二個月,墨謠在演兵場,跟號稱神射手的武士學射箭。一通鼓下來,墨謠和神射手分別射出去五箭,墨謠的靶上一支箭沒有,神射手的靶上,卻赫然插著六支箭……神射手的大腿上,不巧也插著一支……

第三個月,蘇傾嘆了口氣:“帶她過來,我親自教她。”

從蓬頭垢面的小丫頭,到俏麗明豔的少女,中間其實只隔著那麼幾年光陰,或許有時還隔著一個重要的人。

墨謠跟蘇傾回到文澤園的第六年,正是楚王在位的第十九個年頭,也是秦王在位的第四個年頭。楚國像個垂垂老去的勇士,不管有過多少光輝,此刻也只剩殘破衰老的軀殼。而秦國,正像一個青年,精力充沛過人。

這年春獵剛過,秦國將領忽然聲稱,楚國送往秦國的質子公子俞,在街上鬥毆傷人後,偷逃出境,進入秦、楚之間的代國。五萬大軍,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開到了代國邊境。楚國要不要出兵支援代國,成了上至官員大夫、下至平頭百姓,人人都關心的話題。

這個年頭,諸侯國之間打打小仗,就跟街坊鄰居之間為棵白菜吵嘴一樣常見。真正讓人緊張的,是統帥這五萬人馬的秦國上將——武陽侯蕭禎。

男人說起蕭禎,往往又懼怕又嫉妒。女人說起蕭禎,十個裡有九個,都要抑制不住地面紅心跳。

據說他每次上戰場,總要帶上純金打製的玄鳥面具,鳥身架在高挺的鼻樑上,玄鳥翅膀向兩側張開,沿著眉骨舒展,鳥尾收攏在鼻尖下方,露出薄薄的兩道嘴唇。金色所過之處,秦國兵馬的鐵蹄,攻無不克。

墨謠看了這一段線報,對他的評價只有兩個字:“騷包!”這麼個形狀的面具,除了看見好看的姑娘時,可以直接湊上去吻,還有什麼用?

偏偏這麼個騷包蕭將軍,嚇破了楚國文臣武將的膽子,傳聞越來越離譜,差點把人家后羿射日的功勞,都安在蕭禎頭上。還說楚國士兵再操練個三五年,才能有實力與秦軍一戰。

墨謠合上竹簡,跪坐在萱女身邊,搖著她的胳膊:“好姐姐,明天的春宴,讓我陪卿主去吧?”她心裡打著自己的小主意,明天宴席上,要找那叫得最兇的縮頭烏龜,出出這口氣,不要整天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