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蘭直直地看著葉撫,然後連忙躲閃開,“想過,但是不能確定。畢竟,畢竟,先生你,你那麼……”

“那麼什麼?”

胡蘭說不出來,她說不出來她對葉撫的看法。只得悲慼地說,“對不起,先生。”

葉撫彎了背,手肘抵在膝蓋上,“我回來的時候,你很開心,但是見到敖聽心的時候,你有些不知所措,有些惶恐,平日裡你是話最多的,最有活力的,但是卻悶了聲,沉了心。”

“先生是覺得我吵鬧嗎?”胡蘭有些悲觀。

葉撫呼了口氣,“所以啊,人在悲觀的時候看待什麼都是悽慘慘的模樣。敖聽心擁抱紅綃只是因為她找到了期待已久的救命恩人,而你卻覺得她會搶走你的師姐,以及,你的先生。”

“先生是覺得我小氣嗎?”胡蘭有些沒回過神來。

許久之前,葉撫就曾思考過三個學生的事。曲紅綃已經有了自己的路,找到了方向,是最不需要他去操心的,只需要在背後看著她成長便是,偶爾給她一些指點,讓她沉下心來;秦三月前途未知,未來一片迷霧,考慮她的未來是最為艱辛和困難的,但是她很懂事,很貼心,能在照顧好自己的同時,去照顧三味書屋裡的每一個人,葉撫不需要去操心她的情感與心思;胡蘭是最讓葉撫操心的,她還小,難以處置好自己的情感,而留給她成長的時間又不多,不要看她平時裡活得最開心,過得最輕快,實際上只是葉撫還不曾給她壓力。

如果說考慮秦三月的未來很艱辛,那麼胡蘭的未來便是**裸的很艱辛。正是知道胡蘭要面對的太多太多了,所以葉撫是對她最好的,是最疼愛她的,甚至有些時候葉撫都覺得自己是不是太偏心了。

“我不覺得你小氣。”

這其實是正常的,女孩子在情感上會敏感,葉撫並不覺得奇怪,不是人人都能像秦三月一樣,對人的心思拿捏得那麼分明。就像曲紅綃,在兩個師妹眼裡,在外人眼裡,那麼的神氣,那麼的無可匹敵,也還因為溫早見而犯愁,以至於不得不來請教葉撫。

若是在以前,還不需要胡蘭儘快成長起來的時候,葉撫會把她現在的表現當作吃醋,安撫幾句後便作罷。但是現在,他知道,自己有必要讓胡蘭邁出更大一步了。

“你問吧,我會告訴你我的真實想法。”葉撫說。

胡蘭拽著披風的一角,有些艱難地問:“在先生心裡,我……我是獨一無二的嗎?”

“當然,在我心裡,只會有一個叫胡蘭的學生。”葉撫語氣平淡地告訴他。他不需要帶上其他複雜的語氣,只需要像平時說話一般同她說明便是。

“但是,三月姐姐告訴我,我當初成為先生的學生,只是因為我交了入學費。”

“是的,不禁是你,你的大師姐也是如此。”

“所以,我們之間就是被幾貫銅錢所聯絡著的是嗎?”胡蘭悲慼地說。

葉撫溫聲同她說:“為什麼你會這樣簡單地劃上聯絡呢?起初的時候,你不認識我,我也不認識,幾貫銅錢將我們聯絡到一起,那隻能說明,這是我們認識的契機,並不是我們之間關係的印證。”

“幾百個日日夜夜的朝夕相處才是我們之間的印證。一起在桌子上吃飯,我們之間的每一句話,你從我這裡,我從你那裡得到所有感觸,每一個動作、神情,每一份心思、念想,日日夜夜裡所滋生著的存在於心裡面的東西,才是我們之間關係的印證。”

他輕聲說:“而那些,是不可替代的,是幾貫銅錢所買不到的。這才是獨一無二啊。如同你和三月,每一次的枕間細語都是你們之間不可替代的,是日久以來,所發生的,所影響著你們的東西;如同你和紅綃,你對她的每一次念想牽掛,她於你的每一次教導和照顧,都是你們之間不可替代的,是你們獨一無二的東西。”

胡蘭的心裡如同湧進了滔天的洪水,灌滿了所有所有。她將葉撫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分明地聽在耳朵裡。這些話語使她振聾發聵,使這個年紀本該天真爛漫嬉笑歡愉的她懂得了許多,這些所懂的,本該是隨著年齡,隨著思想的深度去擁有的,而現在被葉撫用話語同她說明了。如果真的是十歲的,不曾經歷過情感變遷的小姑娘,定然不能去理解到葉撫的話。

胡蘭不同,她只是年齡是十歲而已,與那些一口一個“我心理年齡大於實際年齡”的幼稚小孩不同,她的心理年齡真的不止十歲。所以,她聽懂了葉撫的話。她明白了,先生不僅僅是在安撫自己,也不僅僅是在說明他們之間的關係如何如何,而是在告訴自己一些道理,在告訴自己去觀想和發現身邊的一切。

上一次這樣的教導是發生在秦三月同井不停對弈後,陷入了昏迷的時候。那個時候,胡蘭從葉撫那裡知道了自己不能走在大師姐的背後,要走自己的路。

而這一次,胡蘭知道先生在同自己說每個人都是獨立存在的,沒有誰是為了誰而存在的,人與人之間所存在的,只不過是相互之間的牽連,這種牽連或許是日夜的相處,或許是一份思念,或許是人群中的一眼……

“你是我的學生,但不會只是我的學生。我是你的先生,也不會只是你的先生。”葉撫笑了笑,“你不會因為沒有我而無法存在,我也不會因為沒有你而無法存在。”

他說得很現實,現實很殘酷。他將這個現實的道理講述給胡蘭,不會因為她年齡小便去顧忌,她需要明白這一點,需要邁出這一步。

“但是,你於我而言,的確是無法取代的,只因為是你而已。”

“先生……”胡蘭的眼睛還是一如既往的明亮,一如既往的富有生機,但已經不再是孩子那般純真。

“如果有一天,你失去我了,你會怎樣?”

“哪一種失去?”

“任何一種可能,反目成仇、死去、恩斷義絕……”葉撫一連說了許多胡蘭失去自己的可能,每一種都是消極的悲觀的。“你會活不下去嗎?”

胡蘭有些害怕去回答這個問題,不知道如何說。

葉撫笑了笑,“那我先回答我失去了你是怎樣的。”

胡蘭有些緊張。

“若是有一天,我失去了你,我會傷心,我愛你這個學生有多深沉,就會有多傷心。但是,我一樣會生活下去,一樣會教導學生,一樣會同其他人交往相處,一樣的,即便失去了你,也不會有人能替代我心中的你。唯一不一樣的只是我身邊沒有了你。”葉撫平淡地說了出來,一如同她陳述一個事實。

胡蘭傷心了。這是人之常情,聽到一個現實的答案會傷心很正常。但是她接受了,接受了葉撫給她的回答。

而葉撫也深知,當胡蘭接受了自己的答案時,她便不再是小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