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園會徹底結束了。

以一場算徹人力的棋局開場,以一場窮盡想想的封神之力結束。其間還有著許許多多絕大多數人一輩子都見不到的精彩的事、有趣的人。無疑,這一次荷園會很圓滿,是青梅學府開設這個文會以來最圓滿的一次。

白薇神輝的饋贈、文氣碑文氣的饋贈以及那聖人講課的饋贈,讓參與到荷園會的幾乎每一個人都有著極大的收穫。他們都只是普通的人、平凡的人,無力去看到荷園會背後湧動的暗流與大人物們之間的博弈,同樣的,他們也不需要去承擔失敗的風險,對於他們而言,在荷園會上收穫到的便是唯一。

荷園會落幕預示著明安城將逐步迴歸到往常的節奏,成為疊雲國之中不那麼受關注的城池。那大明湖或許會因為荷園會成為一個不錯的玩耍去處,但明安城依舊還只是普通的明安城。

今夜,是他們大多數人留在這裡的最後一夜,明日清晨便要動身各自回到來時的地方,所以大多數人夜不能寐,還沉浸在荷園會所帶給他們的激動與精彩的享受之中。

這個夜,很是喧囂,大多數人心都很浮躁。

而那平望樓所在之地,卻依舊是靜謐幽寂一片,好似這裡不屬於明安城一般。

那向來都是站在黑暗之中的守塔人,第一次邁出了那黑暗,站在月光下。許久不曾見光讓他的雙眼看上去深沉許多,那好似使勁兒揉搓過的宣紙一般的臉龐叫人看不出喜怒哀樂來。他佝僂著腰,望著天,兀自呢喃:“那盞燈,將高掛長空,為世人照亮黑暗。”他在想,自己當初把那盞燈送出去,並沒有錯。

他想起那個夜晚,想起那個人。

“我為五代人守燈,卻也還不知道那人是誰。這世間,會有那樣的人嗎?”

他站著許久,才轉身,重新回到那黑暗裡。

……

第五週周曾無數次猜測過葉撫的身份,猜過他的本事,但也還是萬萬沒想到他能夠醞釀出那般浩大的封神之禮。她並不知道這封神之禮背後隱藏著多少人,多少事,她只看到結果,看到那被葉撫弄出來的駱風貌佔據文氣碑,引得神鬼慟哭,看到他吟誦封神詔詞,引香火神運。在她的眼裡,封神之禮當是葉撫一人促成的。

她無法去想象葉撫到底是怎樣的人,更加無法去想象他本事有多大,她只能做好她自己該做的事。比如說妥善處置好駱風貌這件事,畢竟駱風貌是她帶出來的,雖然是被葉撫所逼,但直接發生人到底還是她。對於前兩天疊雲國的滿朝風雨,她是很清楚的,所以更要處置好駱風貌。在封神之禮結束後,她便將因神魂受傷失去意識的駱風貌從清淨觀裡帶了出來。她能力有限,沒法去修復駱風貌的神魂,只好把他先送到安全的地方。至於後事如何,她想,應該有人來處置。

一連好幾件事下來,第五週周明確意識到自己做的是擦屁股清場的工作,這是她所最看不起的事情,但是面對著那樣的人,那樣的事無,沒法去改變些什麼。

第五週周將駱風貌送到了他所居住的旅店裡便離開了,儘管她知道疊雲國朝廷這些天很不安定,但是在皇帝李明廷沒有給她下達新任務前,她都將繼續執行著保護何依依這個任務。

第五週周離開後不久,便有一道清風從外面吹進駱風貌的房間裡,縈繞在他身周。然後,他便像是睡著了一般,一切安然。只是,在他沉眠的時候,那桌上的紙筆又動了起來。

……

即便沒有去參加最後的告首會,但依舊身在大明湖的甄雲韶也依舊是看到了那一場封神之禮。她並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只是看到那一場封神之禮的主角是白薇,只是以為到最後,白薇也沒能脫身出來還是成了那要去承擔因果的神。看到了那樣的結果後,她心裡還是沒有憋住,一陣陣抽痛。

事實上,她與白薇相識不過就那麼七八天時間,但兩人在那棋盤世界裡短暫的交心,讓白薇在甄雲韶的認知裡,遠比那些相識了十幾年的同窗以及先生們更令人願意去理解和了解。在某種意義上,甄雲韶覺得白薇和自己的處境很像,所以在知道那樣的結果後,難免有一種“她已經是這般了,我還會遠嗎”的悲觀情緒。有這種悲觀情緒其實也不奇怪,畢竟從讀書以來,所經歷過的事情大多壓抑著她的本性與本心,在一場又一場她眼裡的悲劇所發生時,這般壓抑爆發得更加明顯。

夜裡,她一個人獨處著。學著那些裡,道聽途說的故事裡江湖兒女發洩鬱悶憤懣情緒的方式,找來了酒,一個人坐在庭院裡,就著月光和影子悶頭喝著。

她並不會喝酒,所以喝酒的模樣很是彆扭。想要將自己灌得個酩酊大醉,所以大口大口地喝著,但每次都將自己弄得狼狽不堪,漲紅了臉、咳壞了喉嚨,但即便是這樣,她也依舊賣力地喝著,似乎是要透過這種難受來折磨自己,來麻痺自己,讓自己不去想那些更令人悲傷難過的事。

第一次喝酒,酒量再好都難以承受,何況她的酒量並不好。幾碗酒下肚,胃裡燒灼一片,也不用修為去解掉,就一個人苦悶地承受著。

“是個好東西啊……酒啊酒……當真是可以讓人想不起那煩惱來。”

酒意上頭,紅了一片臉,醉了一對迷離的眼。

恍惚之間,隱約之間,她好似看到自己對面坐了個人。她想要睜大眼睛去看看那人是誰,但暈乎乎的腦袋讓她看不清楚,混沌的意識也讓她忘了用修為去解酒。她憑著本能,順著酒意,看不清楚對面的人,就不去看,嘴裡說出話的是什麼她也不管,悶頭地說著,悶頭地抱怨著。一口酒,一句話,儘管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但她就是絮絮叨叨不間斷地說著。她這副模樣,讓那些仰慕她的師妹師弟們看到了定然會大吃一驚,他們定然想不到平時裡話都很少說的甄雲韶甄師姐喝了酒後居然這麼能說。

甄雲韶意識混沌,只知道喝酒,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但是坐在她對面那人,聽得很清楚。

甄雲韶正在講述著自己讀書以來所遇到的所有讓她不開心的事情,大事小事皆有。抱怨和發洩鬱悶似乎是每一個喝醉了酒的人都會去做的事情。而事實上,如果不是滿腔都是愁緒,也不會去喝酒了。

坐在甄雲韶對面的是白薇。

白薇並沒有去勸解甄雲韶不要再喝了,現在的她基本上也知道,這點酒對於甄雲韶的身體來說不算什麼。她耐心地聽著甄雲韶的抱怨,一些是雞皮蒜毛的小事,一些是聽來覺得幼稚的無理取鬧,一些是深有同感的理解,一些是對於人生的思考……許多許多。

“所以啊,為什麼我不能有我自己的思想?為什麼讀書一定要讀前人書?為什麼總是要把‘常言道’和‘俗話說’掛在嘴邊,大家都認為是對的就一定是對的嗎?”甄雲韶一口一口一個抱怨,頂著迷離的醉眼。

白薇耐心地聽著,時不時應答一句,讓甄雲韶知道有人在聽著。

這樣一直到甄雲韶徹底沒了意識,醉倒後才結束。

白薇離去之前,留了一封書信給甄雲韶。

……

在首字會上,何依依遭遇了自己人生第一次道意的對抗,即便這樣的道意對抗有些上不了檯面,但對於才十八歲的他而言,已然是極其難得,甚至可以說是獨一無二的機緣。但如果沒有祁盼山轉交給他的那張寫著“浮生若夢”的紙條,這將不會是一場機緣,而是斷絕掉他讀書之路的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