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上柳梢頭(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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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姐妹倆齊齊轉頭去瞧了一眼那小媳婦紅玉,不約而同地看到對方瘦削的臉頰和不復細白滑嫩的雙手,都嘆了口氣。
路媽媽壓低聲音道:“也是她糊塗,若是她沒自贖身出來,如今在府裡至少也是個管事媳婦,吃穿不愁的。若實在想出來,等到大少爺娶親,上頭也會有恩典。她硬求出府,不但老太太和太太不高興,一家子的體面都沒了。南燈小哥又得罪了二少爺,他們怎會過得好?”
紫魚搖搖頭:“即便不是如此,在外頭的日子也不好過。他們二人無根無業,南燈小哥只讀了些半通不通的書,紅玉只知道怎麼服侍人,兩人都沒吃過苦,能有今天就不錯了。小百姓的日子畢竟不是那麼容易的。”
兩人都在為那小媳婦惋惜,春瑛在旁邊聽了,留了個心眼。
原來家生子贖身,也是有門道的,要遇上“恩典”?不過這“恩典”通常什麼時候有呢?施予的物件是否有限制?
得了自由身,成為小老百姓,日子真會那麼難過嗎?她有些不信邪。不管怎麼說,有了自由,總比為人奴僕要強。
吃完元宵,眾人紛紛付了錢。春瑛留意到,於家的和紫魚都多給了幾文。南燈卻一聲不吭地還了回去,然後便回到鍋邊忙活了。紅玉微笑著向於家的和紫魚福了一福,見又有人來吃元宵,便忙招呼客人去了。春瑛走出很遠,才回頭看到她小心地給丈夫拭汗。
看完燈,已經很晚了。一大幫男人要先回去,也許私底下也會找地方喝兩杯,他們各自的老婆囑咐了一大堆話,才將他們放走。
春瑛告別了父親與弟弟,跟母親隨一眾媳婦子和小丫頭們參加走百病活動。因夜晚風大,已有不少人添上了披風或夾身,而且大都是白色或接近白色的,還有人特特從袖袋中掏出簪環戴上,也有人借了燈市上的光亮,拿出小手鏡給自己補妝的。春瑛看了大奇,心想去散步還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麼?
於家的見眾人都準備得差不多了,便點了一支香,走在最前頭領路,後面眾人手拉手地跟著走。春瑛緊緊跟在母親後頭,再前面就是紫魚,後面跟的則是一個有些眼熟的小丫頭,她隱約記得,那似乎是隔壁院子裡的人。那小丫頭對她傻傻一笑:“我是十兒,你還記得不?聽說你把所有人都忘了?”
春瑛乾笑兩聲,便假裝要看路邊的燈,引開了十兒的注意力。
她們一路走,逢橋便過,過橋時還有人念什麼“鬼跑了,病沒了”之類的話,也有人閉眼小聲祈求這一年都不會生病。一路上她們也遇上其他走百病的婦女,挑剔地瞟著人家的衣服針線和戴的首飾,酸兩句,便各自走開,遇到有男子聚在路旁邊看邊議論,也毫不在意,反而昂首挺胸地走過去。
十兒一路不敢抬頭,臉紅紅的只是偷偷抬眼望著兩邊笑。春瑛卻覺得這種活動有些意思,就象在逛街時,別人看自己,自己也在看別人,她還順便了解了不少流行的古代衣服髮型式樣呢。
月亮慢慢升上中天,月光如水銀洩地般灑了滿地。她們經過的大都是鬧市,但偶爾也有寂靜處,看著路兩旁的樹影靜靜映在屋牆與地面上,寒風吹來,樹與影都微微搖動,別有一番味道。
當走過的橋數達到三時,城門就在她們前方不遠處了。小姑娘們是不過去的,已成婚的媳婦子們互相打趣著,排隊走到城門洞裡摸門釘。城門早已關閉了,門洞裡沒有燈,黑漆漆的一片,偶爾有人驚叫,說摸到了,眾人都會恭喜她。因為摸中門釘,就表示會生男胎。年紀較大的婦女摸到,別人也會祝賀她大吉大利。
眾人盡興而歸。春瑛也覺得心情愉快,連步子也輕快起來。路上有同伴驚呼丟了簪子,有人則掉了一隻耳環,其他人安慰幾句,仍舊笑著推她們走,失主雖然心疼,卻沒說什麼。春瑛有些奇怪,便問母親。路媽媽笑道:“丟了災厄,自然是好事。”但看神情,她分明沒有羨慕別人的意思。
春瑛還想再問,卻聽到身後的十兒尖叫一聲撲到她身上,顫聲道:“後面有鬼……”春瑛忙回頭看,果然看到有幾個黃點點在遠處的黑暗中飛舞,便結結巴巴地道:“這個……那邊是墳地吧?不要怕,這不是鬼。”
路媽媽卻拍了她的頭一記:“當然不是鬼!別瞎說!”她瞥了那些光點一眼:“頂多是貪婪鬼罷了。”說罷拉著兩個小姑娘的手就走。春瑛踉蹌了幾步,回過頭來,卻看到那些光點越來越接近她們了,已經可以看到,那事實上是幾個拿著小燈籠的人影,正伏地摸著什麼。她打了個冷戰,轉回頭去再也不看了。
回到后街,已經是半夜。於家的禁止眾人喧譁,讓他們小心地回到各自的院子去。春瑛回頭再看一眼遠處未熄的燈火,踏進了院門。
元宵節慶過去,侯府後街的人們又恢復了正常的生活。在府中有職司的人回去上差,新人們也準備進府了。
春瑛在屋裡滿頭大汗地對付一副簡單的“蝶戀花”刺繡,忽然被母親開門的聲音嚇了一跳,見她激動得滿臉通紅,便問:“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路媽媽衝到炕邊道:“府裡來人接崔丫頭了,不是方婆子!”
方婆子?春瑛眨眨眼:“那又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路媽媽拍了她腦袋一記,“當然是去找管家娘子,求她把你的差事從崔丫頭手上要回來呀!”
哎?春瑛還沒反應過來,已被母親拖下了炕,急急奔出屋子。
院子當中放著一把靠背椅子,一個老婦人坐在上頭,翹起二郎腿,身後立著一個年輕些的婆子,正左右打量著。崔家門口處,崔姑娘已經提著包袱出了門,崔寡婦在後頭哭著囑咐她話。
路媽媽拉著女兒衝到中年婦人面前,道:“關大娘,名冊上寫的是我閨女的名兒,原是因我閨女病了才換成那崔丫頭的,如今我閨女好了,仍舊讓她去吧?”
她話音剛落,春瑛已經傻了眼。而崔姑娘也怔怔地盯著她們,臉色慘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