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聽起來並不老。”沈源無聲笑了笑。

楚季似乎也笑了笑,“我本來就不老,只是早該死了。”

“回答你的問題,我是個重視規矩的人。所以挑戰他。”

楚季聽起來十分困惑:“何解?”

“世間萬物皆有道。日出東方,水向低流,雄雞啼曉,龍居深譚。人也是一般,殺人更是如此。我與這些囚犯從無牽絆糾葛,互相爭殺是為無道,無道之殺,終無善果。所以我挑戰了一個和我有因果的人。”

楚季聞言嗤笑了一聲,彷彿聽到了個笑話。

旋即,他諷刺道:“原以為你是個真性情人,不想也是個道德衛士。也罷,便死在這處,倒也乾淨。”

聽到楚季一言不合便要咒自己死,沈源也不動怒,只是苦笑著問道:“如何便是道德衛士了?”

楚季本不想再與沈源說話,怎奈何他生平最討厭道德衛士,加上在獄中本無人與他交流。是以他再次開口,反唇相譏道:“連殺人這等快意恩仇之事都要自己擬出個道來,還不是道德衛士?”

沈源搖頭,“殺人與殺人也不同。殺該殺之人,自然問心無愧,問天地無愧。所以我將李德換了來,他要殺我,我便也殺他。只是最後放了他一命,因為這仇恨本就是子虛烏有的事情,也算遵循我們這一脈對生命敬重的傳統。若不管對方該不該殺,只管快意恩仇,那只是個濫殺之人,恐怕也永遠無法體會到‘快意’二字的真諦。”

楚季靜了半晌,而後冷冷道:“年紀不大,口舌倒很靈活。”

“那你覺得,若有人殺了我最在意的人,我便也去殺對方最在意的人,這是無道,還是有道?”楚季接著問道。

沈源輕嘆,而後說道:“有仇報仇乃是有道,然而硬要殺了對方在意的人,讓對方也嚐到一樣的痛苦,卻是冤冤相報何時了。然則也稱不上是無道,這……便算是罪業吧。對方在你身上得了罪業,你也在他身上得了罪業,終不過天涯同路人,卻與殺道無甚干係了。”

楚季一聲冷笑,“好一個天涯同路人。我卻不想與他一般噁心,待我殺了他,便自刎以謝天地。”

沈源沒再說話。

世間多是掙扎求存的靈魂,也許能勘得破道理,卻又如何洗得脫罪業?

不外乎是這欠下的債,何人來收罷了。

沈源靜靜地從床上坐起來,靠著牢房冰冷的牆壁,目中突然閃過一抹狼般兇狠的神色。

他喃喃著說道:“與你一樣,我也有筆債要去收。”

“去吧,你應該能出得去。”楚季如此答了一句。

“你還真是個守規矩的人。”楚季又說了一句。

沈源笑,這笑容頗有些冷硬,像是突然推開窗的臘月寒風,令人覺得涼到了心底裡去。

“曾經的那些朋友們,都說我是一頭循規蹈矩的狼。”

楚季在心中咀嚼了一番這句話,覺得很有意思。

這對獄友之間,最和諧的一段談話以楚季隱藏在陰影中的一個輕笑而結束,因為兩人都再沒什麼想說的,也因為那逐漸靠近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