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夫人年紀近四十歲,瘦高個兒,膚色白晳,唇色略微發紫。她穿著簡單大方的孔雀藍魚紋潞綢褙子,石青銀襴馬面裙,頭上綰著圓髻,對稱插著兩支梅花竹節紋碧玉簪。眉間有著淡淡的倦色,似乎身體不大好。

她一聽女兒說來的是顧家九小姐,眼中便是一亮,待文怡行過禮後,便迫不及待地讓人上前來給她細瞧。

文怡被她打量得有些不自在,微微側過了臉。杜夫人卻微笑道:“果然是個清秀聰慧的女孩兒。”又問她幾歲了,家裡都有些什麼人,等等,聽說她父母雙亡,只跟著祖母與嗣弟過活,便微微皺了皺眉,又問候起她祖母的身體安好,然後還問到了,是為了什麼緣故,才隨著伯祖母上京來的。

文怡有些為難,她上京是為了與柳東行的親事,但三姑母已經說了此事暫時不好宣揚,她若是坦白說了,萬一給顧柳兩家惹來麻煩怎麼辦?但若不說,又怕杜夫人會有別的想法,故而猶豫再三,也只能沉默以對。

杜淵如忽然道:“母親,兩位表妹還在那裡等我們呢。我先帶了顧九小姐過去吧?”

杜夫人看了她一眼,無奈地點了點頭:“好,你們年輕人自己玩去吧,要什麼吃的,玩的,只管吩咐人去要。”

杜淵如微微一笑,便拉了文怡走。文怡匆匆向杜夫人行了禮,急急跟上,心裡有些擔憂:“杜小姐,這會不會……太失禮了?”

杜淵如停下腳步,回頭看她一眼,淡淡笑道:“你別擔心,我母親……其實並非有意尋根問底,只不過……是為**心罷了。”

文怡不解,這是什麼意思?

杜淵如放緩了腳步,在走廊裡慢慢走著,苦笑道:“我自幼在家鄉長大,又是唯一的女兒,父母對我寵溺非常,我的詩書,還是父親手把手親自教導的。他們總說……將來必會為我尋一個好脾氣又知心的夫婿,不求大富大貴,只盼我能一生平安康泰就好。不料聖上恩典,召我進京,我只道自己謹遵父親與母親的教導,依禮行事便足夠了,不管能否有幸被選中,嫁入皇家,也不會失了父母的臉面。卻沒想到……這樣的想法實在太過天真……”

她停下了腳步,文怡也站住了,明白她的意思。宮中的勾心鬥角,可不僅僅發生在宮妃之間。杜淵如,差一點就要落入萬丈深淵,她怎會不為此驚怒?

杜淵如苦笑道:“我的性子就是如此,要改,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母親知道那件事後,當時便氣得吐了血,幸好只是一時急怒,並無大礙,但病情稍有好轉,她便責備我,不該將侍女留在花園之外,未曾帶在身邊。其實我那時候……只是覺得那樣太過張揚了,路王府侍女眾多,招待也殷勤周到,大多數閨秀都不曾帶侍女進園,我又何必這麼做呢?外頭關於我的傳言本就多了,我又何苦再叫人說我架子大?不料這一個小小的念頭,卻叫人鑽了空子,若不是九小姐……”

“杜小姐”文怡打斷了她的話,“那件事,你不必再提了,就把它忘了吧我也早就忘了”

杜淵如目帶感激地看向她,握住了她的手:“多謝。我知道你的意思,也不會再多說什麼,但你的恩情,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的”

文怡忙扯開了話題:“杜小姐若是實在不願意,又為何……不跟侯爺與夫人提呢?”其實有資格成為太子妃的閨秀,並不是只有杜鄭兩家的女兒。鄭家是三皇子的母家,鄭家小姐下黑手暗害杜淵如,杜淵如若仍舊嫁給三皇子為正妃,日後只怕討不了好。

杜淵如聽明白了她的意思,神色間有些黯淡:“聖意如此,我也只能聽命行事……”她對文怡勉強笑了笑,“再說,那**不是也說過麼?若叫……那心思毒辣之人坐上那個位子,只怕遺禍無窮麼?”

只要不是鄭家小姐,就沒那個問題了吧?不過文怡想到三皇子日後登基為皇,鄭貴妃便是太后,鄭家還要風光很久呢,東陽侯府若是選擇拒婚,就算現在的皇帝不說什麼,三皇子那裡也會有所不滿吧?

她暗暗嘆了口氣,安慰道:“府上也非尋常人家,杜小姐不必太過擔心了。”

“明面上的事,當然是不需擔心的。”杜淵如淡淡地道,“只是後院的陰私手段,卻叫人防不勝防小檗是我母親親自教導多年的親信,如今也給了我,生怕我x後遇事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可小檗畢竟只是婢女,真遇到什麼事,未必管用。母親便想著,若能尋一個行事可靠又與我交好的閨秀,成為東宮孺子,我x後便有了臂膀。”她看向文怡,“母親方才,是在試探你家中的情形。只是我心裡總覺得不該如此。你好意救了我,我怎能讓你這般委屈呢?太子的妾室再尊貴,那也不過是妾罷了。”

文怡微微動容:“杜小姐,你……”

杜淵如苦笑:“母親說,你性子沉著冷靜,面上不顯,其實心細如髮,又懂得分辯事情輕重緩急。我若能得你助力,將來面對那個人,也能多幾分贏面。但我心裡卻是知道的,那人……不是單憑聰慧便能戰勝的。她與三皇子……到底有多年的情份,真要遇到什麼事,三皇子……多半會站在她那邊……”

文怡沉默下來,過了一會兒,才反握住她的手,輕聲道:“我知道杜小姐的為難,但是……不是我不願意盡一點綿薄之力,實在是幫不上忙。方才我不好意思在夫人面前提起,其實這回上京,我……我祖母已經為我尋了一門親事,特地託了大伯祖母幫著相看的。如今只是礙著幾位貴人的親事未定,怕張揚開來,會惹人閒話,因此我與幾位姐妹的婚事都還瞞著外頭的人……”

杜淵如怔了怔,反而歡喜起來:“那就太好了一定是門好親事吧?”她緊了緊文怡的手:“別為我擔心,我的命如此,已是改不了的,何苦再害了你?你能有好歸宿,我也替你高興等親事定了,千萬要告訴我一聲,我是一定要送賀禮的”

文怡聞言,心下不由得羞愧起來,忙道:“多謝你了,只是……杜小姐你也別太灰心,三皇子……聽說是個知禮的,又向有賢名,想來是不會因私情怠慢正妻的。”想到前世時,京城裡也有過傳聞,說帝后關係稍嫌冷淡,但新君對皇后還是很敬重的。杜淵如若真的嫁給了三皇子,處境未必會很糟糕。

杜淵如只是笑了笑,沒說什麼,徑自拉著文怡往自己的院子走,嘴裡說著:“這些事就不必再提了,咱們好好樂一日,過了今天,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有與你們相見的機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