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康城置房產的事,不是一兩天就能辦妥的,文怡慮及眼下正在趕路,便將這個念頭暫時按下不表。

第二天,文嫻的氣色有了好轉,看來應該是那藥起了作用。於老夫人與文怡、文娟也放心了些,蔣氏立時便吩咐下去,讓家人準備起航。於是顧家的船在康城逗留一夜後,再次駛入了東江。

離開康城後,一路都是水,便是遇上幾個小城鎮,也遠不如康城繁華,只能聊以補充船上食水而已,因此船上的日子就變得十分無聊起來,連一向耐得住性子的文怡與文嫻,也不得不成天坐在棋盤前,用不大擅長的棋藝來打發時間。至於文慧文安和文娟,早就忍不住了,船一停便鬧著要上岸去逛,哪怕明知道那只是個小漁村也不例外,被於老夫人數落一通,方才罷了。最後文安沒忍住,尋了個藉口,搬到了後面一艘船上,那裡有他幾個熟悉的小廝,可以陪著玩鬧,比起留在大船上被一群老少女眷包圍要強一些。

文安走了,大船上越發無聊,蔣氏、文慧等人成天陪在於老夫人身邊說笑,也有些撐不住了,還是於老夫人不耐煩,只說頭疼,窩回艙房中,蔣氏也只好陪著,文慧便脫了身出來,在船上四處走動,摸摸這裡,摸摸那裡,甚至還要親手試一試掌舵,船工嚇破了膽,好說歹說,千求萬求,才將她打發回樓艙裡。

文慧無事可做,便來尋文嫻與文怡。她雖然埋怨文嫻這位姐姐在自己被送往庵堂清修時不聞不問,但在船上無聊得久了,也顧不得許多,想著對方這些日子的態度還算和煦,便要拉著人說話,只不過是話裡話外帶了幾根刺而已。

文嫻只作不知,還勸她:“六妹妹,如今要趕路,比起坐馬車,已經舒服多了,你且忍耐些時日吧,待回了京,你有多少玩不得?偏要在這時候四處轉悠,倘或一時不慎,掉進水裡,可不是玩兒的!你就安安靜靜地坐在艙裡,看看風景,與姐妹們說說話,不好麼?”

文慧聽了她的說教,便不耐煩了:“又是這些話!姐姐成天說來說去的,你不煩,我都煩了!”又掃視棋盤一眼,不屑地撇撇嘴:“兩個臭棋簍子,便是下上十年,也不會有長進!”

文娟坐在旁邊,聞言柳眉一豎:“五姐姐和九姐姐是臭棋簍子,難道六姐姐的棋藝就很好了?!上回柳表哥來時,局局都要人家相讓的是誰呀?!偏還不樂意叫人讓子,說是下互先,卻又不許人家贏。這世上棋下得最臭的就是六姐姐了!”

文慧大怒:“胡說!我的棋藝就算是在京中,閨閣裡也是少有敵手的,哪個說我的棋臭?!柳東寧自作聰明,誰要他相讓了?!你休想把責任推到我頭上!”

文娟面露嘲諷,便要跟她再吵起來,文嫻無可奈何地與文怡對視一眼,忙忙拉住自家妹妹:“別吵了,我在這裡坐了兩個時辰,被風吹得頭有些疼,似乎又開始暈了,十妹妹陪我回房去歇歇吧?”

文娟很想要留下來跟文慧爭個輸贏,但又擔心姐姐是真的不舒服,瞪了文慧好幾眼,方才攙著後者離開了。她一走,架自然就吵不起來了,文怡暗暗鬆了口氣,勉強衝文慧笑笑:“六姐姐,左右無事,咱們說說話解悶好了。你昨兒不是曾說過,京中今年時興什麼妝花料子麼?”想著投其所好總是萬無一失的,讓文慧針對感興趣的話題說上半日,渴了累了就會回房歇著去,自己隨口應幾聲,也能省點兒力氣。

文慧冷哼:“那是春天時的花樣了,這會子已經入了冬,只怕早換了兩三回,若是這時候還穿什麼妝花料子做的衣裳,叫人看見了要笑掉大牙的!”說著一屁股坐在文嫻原本的位子上,掃了棋盤一眼,“罷了,趁著無事,我來指點你幾手!”

文怡訝然,但想想自己在才藝上的造詣,又想想對方一直以來的才名,便按捺下心中的浮躁,十分客氣地請對方指教。沒想到兩盤棋下來,她倒是得益非淺。文慧在詩書才藝上向有盛名,倒不是假的,真真是琴棋書畫皆通。

只拿棋藝來說,文慧不但知道許多書本上記載的棋形變化,還隨口就拈來典故,言及何人於何時何地與何人對局,曾使過這一手,得了何種結果,成就何種佳話,又或者哪一位古時的有名棋士於某種佈局上造詣極深,常常將對手斬於馬下,云云。文怡聽著,倒覺得比閨學羅先生的課更淺顯易懂些,只是文慧態度倨傲,說話語氣又不大好,叫人聽了生氣,不然倒是個好老師。

當然,文慧年歲尚淺,棋藝雖比文怡要強許多,卻算不上是高手。文怡偶爾也能發現她佈局的幾個漏洞,尋機下子,打亂她的佈局。文慧本是高高在上指點堂妹棋藝的,不想陰溝裡翻船,居然叫個臭棋簍子翻了盤去,當即惱了,典故也不說,棋藝也不教,一門心思下起棋來。如此這般費了大半個時辰的功夫,方才滿頭大汗地將文怡打了個落花流水,文慧只覺得渾身暢快,嘴角露了笑意,漫不經心地揀著棋子,道:“沒想到你學得倒快,叫我費了些心思,不過還是差得遠了,可得好好用功,下回得了空,我再指點指點你。”

文怡忍笑,乖順地應了聲。

收拾好棋子,文怡覺得下了半日棋,也有些累了,瞥見窗外夕陽西下,已近飯時,便笑道:“今兒就此打住吧,明日若有了興致,再向姐姐請教。”

“罷了。”文慧伸了伸腰,臉上也有些倦意,“坐了半日,怪酸的……”忽然起了興致,“晚上咱們去後頭船上找小七怎麼樣?我聽人說他天天去看船工做活,我本想去看上一份的,這船的人卻都是木頭人,無論如何也不許我近前,無趣至極!咱們就找小七去,有他陪著,那些船工也不好推脫了!”

文慧與文安的關係似乎有了些好轉,雖然還沒回復到從前的親密,但至少文安已經願意聽文慧說話,偶爾還會送點吃喝過來,因此文慧便又打上了這個弟弟的主意。

文怡皺著眉道:“六姐姐,你這又是何必?那些船工雖說是顧家常年來往的船行小工,到底是外頭僱的,又是青壯男子,我們無事也要避著些,你還要靠過去做甚?!若是對行船之事有興趣,等船靠了岸,你跟大伯母說一聲,請一兩位船婦來演示一番,也就是了。”

文慧掃興地道:“這如何一樣?叫船婦過來,不過是擺個樣子,我要知道的是船家是如何行船的!”她有些不滿地盯著文怡,只覺得自己居然會認為這個妹妹可以結交,一定是眼花了:“我又不是要做什麼壞事,你攔著我做什麼?!就你最規矩!”

文怡閉口不言,只是低頭捻著棋子,默默地想著是不是要尋個藉口離開為佳。那邊廂,文慧已經露出了不懷好意的笑,左右瞥了隨侍在側的丫頭們一眼,見秀竹臉上露出微微的不滿,而自己身邊的踏雪和尋梅卻是低眉順眼地,一點兒異色不見,便覺得有些得意,抬手揮了揮,要打發人出去:“快到飯時了,你們去瞧瞧,晚飯幾時能好?再去看看老太太與大太太如何了。”

踏雪與尋梅依言退了出去,秀竹卻面帶擔心地看了文怡一眼,見文怡點頭,方才退出。文怡見文慧臉色,便疑心她有私話與自己說,也不吭聲,沉默地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