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細細算了算這些天從六房得的東西,有藥材,有補品,有寓意吉祥的小東西,給小兒子玩的,也有開了光的佛器,能保家人平安。雖然不算貴重,卻樣樣都是得用的,難得的是這份心意!比別人花大價錢買來的禮品更珍貴。看了看手中的補品,想到家中臉色越來越紅潤的妻子和小兒子,他暗暗下了決心,一定要把九堂兄打發掉,不叫六伯母祖孫倆受委屈!

且不提顧宜同是如何跟七房鬥智鬥勇的,盧老夫人和文怡祖孫倆到了第三天,就得到九房的確切傳信,已經定了是跟那家老字號古董鋪做交易,七房聽說是知府的親戚要買,又見六房咬定了價錢不肯鬆口,便不情不願地放棄了,對盧老夫人口中的破爛碗碟自然更沒興趣。顧宜同親自押送東西到了平陽城內,晚上回來時,懷裡已經揣了六百八十兩的銀票,一分不少地交到盧老夫人手上,又拿出契約請她驗看。

盧老夫人只是隨意掃了一眼,便叫文怡將事先準備好的一個小匣子遞給顧宜同,笑道:“拿著吧,不值什麼錢,只是點小小心意。”

顧宜同心知這就是“謝禮”了,開啟一看,卻是一小塊玉石印章,淡淡的青色,又微微泛著黃,質地溫潤,表面淺淺刻著幾桿翠竹,做工精細,顯然是印石中的上品,唯一的不足之處,就是印章底部不慎磕壞了一小角。他立時激動起來:“這這這……這不是……封門青麼?!”那可是上好的印石!看這質地,雖然小了些,若不是磕壞了,少說也值上百八十兩!

文怡見狀有些驚異,那是從祖父書房裡找出來的東西,她好不容易才擦乾淨了,找個好匣子來裝著,雖然質地不錯,到底有了瑕疵,她還擔心拿這個當謝禮,十五叔會覺得不滿呢,怎會如此激動?

盧老夫人卻笑道:“這是你六伯父生前收羅到的東西,本想親自刻了印玩,沒想到一時不慎,磕壞了,就一直沒用上。前兒收拾房子時,找了出來,我想著這是不完整的東西,我們祖孫倆又不好這一口,丟了太可惜,你既然愛搗鼓這些個玩意,就給你了。你別嫌棄,找個好工匠將那個角磨了,也是一枚好印呢。”再從他交過來的那疊銀票中抽出一張三十兩的,示意文怡遞過去,“這些給你兩個大兒子買些糖果糕餅吃,先前我只顧著你媳婦和小兒子,把他倆忘了,難得兩個都是孝順乖巧的孩子,昨兒下了學堂,還一起來給我請安。我老婆子總要表示表示,不能寒了孩子們的心。”

顧宜同一愣,看低頭看看手中的印,忙整了整衣裳,恭敬一禮,嚴肅地道:“侄兒能得到這塊印,已是意外之喜,價值尚在其次,侄兒平日收羅各式印章,只是小打小鬧,這樣難得的珍品,從來只有看的份,這還是頭一回自己得了。有了它,侄兒只覺得滿心歡喜,不敢再受六伯母的謝銀。六伯母往後有事,儘管差遣侄兒,侄兒萬不敢辭!”說罷再行一個大禮,便喜滋滋地將小匣子小心翼翼地揣入懷中,調頭去了,對文怡雙手呈上的銀票掃都不掃一眼。

文怡看著他的背影,回頭驚訝地對盧老夫人道:“祖母難道是早就打聽過,知道十五叔喜歡印石,才叫孫女兒把這塊印找出來的?”

盧老夫人看著手中的銀票和契約,微笑道:“先前你十五嬸還未生產時,我去過他家兩回,聽你十五嬸閒談時說起,你十五叔因喜歡這些,有時候連飯都顧不上吃。七月十三那天他之所以會著涼生病,就是因為他從朋友處新得了一塊印石,熬夜刻時吹了風的緣故。他既如此著迷,想必會喜歡這塊封門青,其實那就是你祖父在世時為了打發時間擺弄的小玩意,值錢的那十來塊,在你父親考得功名前,都已經賣掉了,剩下的都是缺了角或刻壞的,賣是賣不上價錢了,人家也嫌棄。這塊封門青已經算是完好的了,給了你十五叔,也算是兩廂歡喜。”頓了頓,她盯住文怡,“有時候,投人所好,比送錢財有用。你十五叔是九房嫡子,雖是偏房庶支,但祖上經營得法,說不上大富大貴,卻也家產豐厚。平時我們閒話,只說他是個老實人,其實是因為他吃穿不愁,兄弟間又和睦,用不著跟人耍心眼的緣故。對他這樣的人,給再多的謝銀都算不了什麼,還不如投其所好,送點少見的印石給他。家裡已經沒什麼好東西了,以後若是遇見,你就多留意些,不論是印石,還是相關的書籍或金石圖冊,哪怕不值什麼錢,只要東西別緻難得,就能叫他滿意。”

文怡知道這是祖母的經驗之談,前世卻是從沒聽她說起,如今教給自己,是要自己好生學習人情世故了,忙恭敬地應了,又照著祖母的吩咐,把買地要用的銀票另外拿個匣子裝了,剩下的小心收進祖母的鏡奩,預備日常花用。

盧老夫人看著那隻老紅木鏡奩,嘆了口氣,問:“今秋你又沒做新衣,只把你母親的衣裙改小了穿,冬衣總不能再混過去了吧?家裡既有了銀子,你就叫紫櫻去集市上扯幾尺絨回來,也好備下冬天出門的衣裳。”

文怡笑道:“祖母也記得呢?孫女兒今日一大早就打發紫櫻去買了,絨料太貴,只給祖母做一身,孫女兒就用密實些的綢緞夾了棉絮,做成棉襖,穿在大衣裳裡面,最暖和不過了。祖母愛什麼花樣?孫女兒給您繡上?”

盧老夫人皺眉看了她一眼:“何必節省至此?!我老婆子用不了好料子,舊年的衣裳也多,不做也沒什麼。你小姑娘家家的,才該好生打扮打扮,舊衣裳都小了,你母親的衣料又嫌老舊,叫人瞧了不象!快叫紫櫻來,讓她明兒再去買輕柔鮮亮、厚實暖和的衣料去!”

文怡只是笑,卻不應聲。這時,趙嬤嬤急步走了進來,道:“老夫人,小姐,聶家派人來了!”

文怡心下訝然,難道舅舅家的人是來取銀子的麼?倒是剛好。

沒想到來人卻不是往日送信的那位管家,而是一個十六七歲、相貌平凡的少年男子,穿著棉布長袍,一派書卷氣,怎麼瞧都不象是小廝書童之流。

來人自稱姓君,名敏行,是聶珩至交,今晚前來只是作為朋友的信使,將一封密信送到顧家來,其他的事一概不知。

文怡隔著屏風打量著他,心下疑惑,待張嬸將聶珩的信送到她手上時,她一看,就立時嚇了一跳。

信裡夾著一張地契,是文怡先前看中的山坡地上,後來放棄的那片緩坡的,整塊地總共有三百二十一畝。按照聶珩信裡所言,這是他用私房錢買下來,送給文怡的,以彌補他母親的糊塗之舉給她們祖孫帶來的損失。他身為人子,不敢忤逆,更不敢指責母親的一片愛子之心,但終究心裡有愧,只能用這種方法向表妹賠罪。

文怡半天說不出話來,只能默默地將信和地契遞給祖母,暗暗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