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海只覺得微風一起,身旁便多了一道人影,白衣長袍,玉簪束髮,腰別長簫,身如竹,面若春,眉眼含光笑。

他心中讚歎,好一個世間謫仙人。

清朗的聲音在他耳旁響起,“法海,在虺山數十載,可曾有所悟?”

法海低頭,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小僧確有所得。但不太明白,您身為萬妖之主,為何要帶我這個降妖除魔的和尚來?”

白沚笑道:“只因你來自這裡,兩百年前是本君親自把你從襁褓之中送入河中,一路西去蛇蟒護送,遇到了你師傅。”

法海一驚,他沒想到自己竟然還被眼前人抱過。

“本君大道未成前,就在這座山谷中修煉,一日忽遇老僧,踏水而來,禮遇此柳,傳我一法曰“大般涅槃經”。

本君只以為是這位老方丈隨手為之,可直到山下有農婦產子,腳底生出涅槃二字時,方才明白老方丈為何傳下這大般涅槃經。這篇經文你也記住了吧?”

法海驚愕不已,他的腳底確實印有涅槃二字,他呆愣的點點頭。

“那位老方丈既然把這個託負留給了千年之後的你,法海你可要珍惜。金國九寺的佛法,只是佛中苦海里那一點弱水,這天下諸佛之理,還要你親自去尋!”白沚手中浮現一串佛珠,道:“此物乃本君頌經千年加持之物,今贈於你,望爾持重,明得佛理!”

法海接過佛珠,心中感慨,山下一個個住持和尚壓榨剝削世人血,他們眼中殺人不眨眼的山上妖卻能頌經加持出一件佛寶來。

原來,佛並不只是寺廟僧眾,還可以是眾生,是妖魔鬼怪。他躬身一禮,道:“多謝帝君,法海這就下山。”

法海轉過身,不再持禪杖金缽,身上袈裟也褪去光彩,隻手中握著一串佛珠,腳踩草鞋,走向山外。

白沚看著遠去的法海,心中也鬆了口氣,來到千年不死的柳木前,心中道:當年,柳天霜,明善前輩,你們是真的無意落腳於此,還是一切皆在你們的棋盤中?

當年的一條小白蛇,成為了如今的大妖,若是落棋,那麼自己這顆棋子也快要派上用場了吧?

這一切,誰有能說的到呢?

白沚突破了地品,自然是一眾統領前來拜見,這近百年裡倒是不曾再多出一位化形大妖來。畢竟,沒了戰爭兇險,也沒有了機緣福澤,尋常妖物化形可是九死一生的。

算上白素和小青,一共十四位妖府統領,一一拜見。修為最高的則是黃黍和白素兩位玄品大妖,餘下的就是辰蝶與十二郎了。

其餘化形大妖都平平無奇,看不出來有什麼更進一步的可能。

白素曾在凡間有孕,那只是幻術神通而已,實際上她與吳起都不曾有過夫妻之實,不過是同床共枕了近十幾年而已。

千年修煉的道心,又豈能因為短短十數年的歲月而被迷惑?一切看似美好的傳說故事背後,只不過是各方勢力的博弈。

山谷裡,白沚獨自一人坐在古柳下,難得他沒有沉入心神去修煉,而是隨意的坐在地上,雙手支地,仰頭望向天幕上皎皎明月。

只有不在修煉時望月,他才能感受到凡人對於明月寄託的詩情畫意。

哪怕如今前路仍舊迷茫,可他已經成為地品大妖,可以稍稍喘息一下,可以放空大腦去想一想身為白沚該想的事。

夜風呼呼地吹來,蟲鳴不時響起,點點螢火蟲照亮山谷,百獸夜睡一片靜謐,白沚想起了自己已經很久沒有回憶過前世,彷彿前世的自己真已成為一場夢,仿若他從來沒有成為過人,只是一條蛇妖。

他也想起幾百年前山谷中的舊人,仇敵一掠而過,他想起了天狐洞閣樓中那個狡猾無比的七娘,不知道胡七娘究竟是如何了。

他也記起了青蒼,想到化妖前壽盡之時,唯一陪在自己身邊的就是一條蛇。想起來曾經調皮不思進取的青蒼聽課時總會跑神,他念了一遍又一遍的道德經文隨風散在了那一日日的盛夏裡。

不知道青蒼如今怎麼樣了,分別已經四五百載了,也不知他修行到了哪一步,何時又能歸來?

這一夜的白沚,躺在草地上望著月亮,回想了一夜,不知何時睡到了過去,一覺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