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不是要命的病?這可是尿毒症!”劉海燕神色中帶著幾分哀傷。

石鐵生搖搖頭,“你們這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尿毒症這病是厲害,不過現在也有對付它的手段,那就是透析,透析很有效,我都體驗過了。”

曲小偉埋怨道:“這麼大的事,你怎麼不告訴我們呢?”

“這算什麼大事?我有病又不是一天兩天了,有點頭疼腦熱就興師動眾的折騰,你們不煩,我自己都該煩了。”

眾人臉色黯淡,帶著幾分哀色,他越是這麼說,大家心裡越是不好受。

命運已經苦待這個樂觀堅強的男人太久了,如今又給了他本就不幸的人生一記重擊。

如果擱在別人身上,此刻恐怕早就哭天抹淚、尋死覓活了,但放在石鐵生的身上,他只當是尋常事。

沉默間,那邊已經準備好了飯菜,大家上桌吃飯氣氛依舊沉悶。

吃著飯,林為民突然說道:“下個月我領你去米國看看吧。”

眾人聞言看向林為民,曲小偉附和道:“是啊,米國醫療技術比國內發達多了,去米國看看興許能有辦法。”

石鐵生搖頭道:“別折騰了,立哲幫我打聽過,我這病米國也沒有什麼好辦法。”

立哲姓孫,石鐵生的初中同學,當年兩人同在陝西插隊當知青,後來考上了大學,學醫的,再後來他去了米國,在米國熬了些年做生意算是小有身家。

有兩年春節大家來石鐵生家來拜年時,都見過同來拜年的孫立哲。

聽石鐵生這麼一說,桌上的氣氛又是一低。

鄭國嘆息道:“你說這人生,活著到底有什麼意義呢?我們人的生命到底有什麼意義呢?”

活著的意義,或者說生命的意義,一個人類的終極問題問出口,所有人臉上的表情再次收緊。

石鐵生卻笑道:“你不都說了嗎?‘什麼’就是意義!”

曲小偉自然的把話接過來,“所以說,我們人活著就是為了那什麼?”

“對啊,就是為了那什麼。”石鐵生的表情中帶著幾分促狹,擠眉弄眼。

“那什麼”,在漢語的語義裡博大精深,一下子就能帶給人無數的聯想,而且通常是不那麼正面、不那麼積極陽光的聯想。

眾人聞言繃著的臉上都不由得露出幾分輕鬆。

林為民正色說道:“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意義本來就是我們人類生搬硬造出來的東西,不過是為了給單調無聊的生命找點好聽的調子。”

“也不能這麼說。”石鐵生慢條斯理的說道:“生命本來確實沒有意義,但因為‘我’,使得生命有了意義。‘我’使生命有了意義,也就是說‘我’和生命並不是一碼事,生命大於‘我’。沒有精神活動的生存性存活也叫生命,比如植物人,所以生命可以僅指肉身。但那一攤爛肉,你說它有什麼意義,顯然是不現實的。所以意義這事顯然不能脫離肉體來說。”

“為什麼不能脫離肉體來說?人類的思想是可以不朽的,那些偉大的哲學家、思想家、藝術家,他們的不朽就是生命的意義。”鄭國說道。

石鐵生擺擺手,“你說的是結果,但追尋意義的過程能單以精神來實現,脫離肉體嗎?”

桌上的話題因為鄭國無意間的一句嘆息而歪了樓,剛才還沉浸在石鐵生的不幸當中的眾人又陷入了對宏大命題的討論。

在這些宏大的命題前,個人的生老病死、愛恨情仇通通變得渺小,不值一提。

當石鐵生沉浸在這樣的討論當中時,他本來灰敗的臉色也有了生機,說起話來精神抖擻。

對他來說,生命和厄運是一體兩面的,不可分割,每當他用睿智的思想去解剖它們,他身上的痛苦似乎就輕上那麼一分。

你可以把這看作是一種自我麻醉,也可以把這看作是一種自我救贖。

誰知道呢?

反正這樣的鐵生,依舊像路邊的雜草一樣活著。

&nbsp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