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枚對星象瞭解不精,但他極擅長傾聽,並在傾聽的過程中生出諸多向往仰望之心,不止是對這片璀璨蒼穹。

詹枚也不只是在傾聽,詩詞歌賦是他所擅,而他和貞儀一樣也曾遊歷四方,談及各地風貌時,二人總有說不完的話,而說到曾共同踏足之處,又聞貞儀有一箱稿紙記錄了各處地貌氣象,詹枚不禁道:

“雖是去的同一處,可二妹妹所觀卻這樣細緻,我倒是囫圇吞棗走馬觀花般白白過此一遭了……果然,二妹妹之心細聰慧,遠非我所能及也!”

青年的眼睛誠懇而欽佩,如星子墜入靜湖。

天地很大,屋頂很小,原本漫長的夜好似倏忽即過。

天際微微泛白時,詹枚回過神時,轉頭對貞儀笑道:“今年有幸與二妹妹一同看罷整個龍抬頭了,也算彌補了幼時之憾。”

貞儀幾分茫然:“詹家阿兄說的是?”

詹枚便說起幼時在金陵王家二月二庭院觀星之事:“……留之是最先回去的,兄長也未能熬得住,二妹妹中場也睡去了,只又不甘心地與王公約定來年再看龍抬頭。”

臥在二人中間的橘子伸了個懶腰,它也記得呢,那晚正是還很小的詹家小子抱它回去的。

貞儀卻有些赧然:“我竟全無印象了。”

詹枚絲毫不介意地一笑:“二妹妹那時才幾歲?且二妹妹的腦袋理應拿來記更緊要更有用的東西,這些無用小事我記著就好。”

東方現出一縷霞光,院中雞鳴聲清亮,在院中守了一夜的黃色田園犬歡快地搖著尾巴,衝著屋頂汪汪叫了兩聲,似在催著主人下來。

貞儀踩梯而下,自這晚後,貞儀幾乎每晚都會踩著梯子登高觀星,詹枚卻是再不曾隨同了,男女相處總歸不便,二月二那晚徹夜相談實在是個偶然。

更多時候貞儀都是一人靜坐屋頂,有些事情確實也更適宜一個人去做,安靜是很珍貴的東西,貞儀很需要它。

當然,橘子始終都在,它不會妨礙貞儀的安靜,相反,它很擅長給貞儀帶去心底最深處的安寧。

三月下旬,金陵遞來一封家書,信是王介所寫,照例說了家中近況,道一切都好,讓貞儀無需掛念,又道大兄與大嫂開了一間鴨湯館,大兄為此變得十分忙碌,倒是愈發有正經模樣了。

貞儀將信上內容複述給卓媽媽聽,橘子聽到王元開湯館,兩分欣慰過後卻剩八分炸毛,畢竟男人創業總是叫人心驚膽戰的,可怕得很——比杜飛眼中何書桓強吻如萍還要可怕!

五月端陽,又見金陵家書,信中說湯館的生意漸有起色,橘子那八分炸毛方才勉強壓低至五分。

端午後,天氣炎熱難耐,夜晚的屋頂反而是個乘涼的好去處,卓媽媽在院中拿銅盆燒艾葉驅蚊蟲,橘子時常帶著一串貓兒巡邏屋宅內外——大黃也總跟在後頭,它被橘子教育養大,很多時候都誤認為自己也是隻貓,常做出許多迷惑之舉。

貓狗安保隊負責巡邏,老韓則習慣搬張挽床子躺在院中,手裡搖著大蒲扇納涼,日復一日地守著在屋頂上做大事的小姐——小姐在看天上的東西,天上的事,能不大嗎?

在老韓看來,再沒什麼事能大得過這個了。

而在卓媽媽看來,今夏的頭等大事是要讓老韓務必穿上短打:“……多穿一片布而已,也熱不到哪裡去的!”

這一年夏,一輩子習慣了夏日袒胸打赤膊的老韓被迫守起了男德,橘子對此很欣慰。

而在老韓將橘子眼裡的粗布背心穿起來之前,橘子看到了老韓胸口有一道很長的疤痕,像是刀疤。

貞儀很喜歡和老韓閒聊,老韓精通各類農事,對氣候的把握也很得心應手,有很多書上都不曾寫明的生活常識,常讓貞儀茅塞頓開。

一次閒談,貞儀好奇地問起老韓年輕時的事,也順便問起了那道疤的來歷——聽小姐這樣問,卓媽媽在心底嘆氣,怪她,老韓的衣服到底還是穿晚了。

卻聽老韓說,那疤痕是年輕時對付入室盜竊的賊人留下的,彼時被賊人生生砍了一刀,昏迷了不知多少日,醒來時,那時還很年輕的書生王者輔抱著他大哭了一場。

貞儀驚歎,卻也就此瞭然,難怪祖父這樣信任韓爺爺,多年來將老宅和田地都交給韓爺爺打理,顯是將這裡留給了韓爺爺做養老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