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還沒升到頭頂,可是驟然之間,江寒卻覺得自己彷彿被曝照在萬丈光芒之下,一堆二十來人的視線全部投射過來,雖無言語,但那些目光中的深意卻昭然若揭。

一條街與一家攤,是個傻子都知道該怎麼選,更何況,這一文攤背後之人還是落霞鎮首富黃員外。

江寒額上滲出細密汗珠,手心也有些溼漉。

突然,一個念頭閃入她腦海,緊接著她就咬緊了唇,暗罵自己是個豬腦子。

將她逼進這個坑裡,才是黃員外最終的目的吧!

他不過出了幾兩銀子,就有一堆人來幫著他,將她江家的攤子給逼出瓦市街,而一旦沒了這個攤子,僅靠自己每月幾百文的收入,即便她手上還有一百多兩的賠償銀兩,要想將他爹的腿治好,將債還完,過上好日子,就成了一場空!

如此看來,那三個砸攤的男人肯定也是黃員外派來的了!

真是耍的一手好陰謀詭計啊!一環扣一環地將她逼死,確實比見一次打一次更狠。

江寒冷笑一聲,出口的聲音有些尖利顫抖:“你家老爺,黃員外,為了報復我可真是費心了心機啊!先是找人誣陷我家的麻辣串趁機砸斷我爹的腿,現在又想毀了我家的生意,講我們逼上絕路——真是打的一把好算盤啊!可惜,我不會讓他如願,既然你們承認了我爹的腿是你們毀了的,那就別想跑了!”

她手影一晃劈向胡勇,想要捉住他,那胡勇卻也是有些身手的,後撤一步險險避過,道:“怎麼?無計可施想要用打的?哼,我可不怕你!”

江寒冷笑:“我不打你,我要捉了你一起見官!”她對在場的攤主們喊道,“各位老闆,剛剛大家都聽到了吧?他可是承認了,黃家要報復我,砸我爹腿的人肯定就是他們黃家找來的!害了人,替罪羊頂了罪,正主兒卻逍遙法外,這真是沒天理,沒王法了啊!首富了不起啊?有幾個臭錢,就可以草菅人命嗎?我不會放過你們的!”

二十來位攤主都被這突然的變化搞懵了。怎麼眨眼間又變成江家小哥不放過黃家了呢?

胡勇聞言也是面色一凜,心道不妙,查江家時,他可是聽說過這江小二於胡攪蠻纏之道上,很有些道行的,要是被她反過來潑了髒水,一時半會扯不清,還要掉進她的坑裡——這是萬萬不行的!

他立即高聲喝道:“放屁!你少來這套,我家老爺可不知道什麼砸攤之事,你想將莫須有的罪名攀誣到他身上!想以此混淆視聽?我勸你還是省省吧,要想告狀隨便你去,只是我剛才說了,這瓦市街有你江家一天,一文攤就一定存在!”他唇邊彎出個冷笑,撫了撫衣袖,眉宇間全是不在乎,“言盡於此,如何做,各位自去尋思。不過,提醒各位一句——時間拖得越長,各位的銀子就賺得越少。”又看向江寒,一句話就噎住了她,“江家小哥,我也奉勸你一句,別想將誣陷之計用在我家老爺身上,那樣只會給你自己招來更多的麻煩。”說完,他不待江寒再開口,就瀟灑地轉身走人了。

被噎的江寒惱怒地指著他的背影,怒道:“是不是誣陷,你們心知肚明,別說得那麼正氣凜然,想要逼死我,你們就等著吧,我一定會去衙門再告你們的!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我還就不怕與人對著來……”說著,那眼風就掃向了攤主們,“把我逼急了,我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胡勇停步側身,輕蔑地道:“那我們就拭目以待。”

大半個上午,瓦市街飲食一條街上,只有一文攤一枝獨秀,其他攤位都無人問津。

事情既已挑明,其他攤主心裡都有了小九九,有想來勸說的,可又忌諱江寒最後放的狠話而不敢來當出頭鳥,還有的則先按下了心思,想看看兩方怎麼鬥法再說,因此大家散了後,雖然氣氛詭異,卻也沒人敢上來觸黴頭。

江寒也豁出去了。

上千的包子賣不掉,好幾兩的成本就全打了水漂,不如賣點是點。

於是,她將手抓餅與部分麻辣串分出來,又拿出三分之一的包子,讓兩位嬸子分別挑著擔走街串巷按原計劃買送,剩下的就由她和芸娘負責,本著賣一個少賠一點的原則,來了一次全場一文,二十文送麻辣串一串。如此一來倒也扳回了一些局面。

其他攤主見形勢無法扭轉,也不再猶豫,全都跟了風。火爆的場面,連天上的太陽都跟著興奮起來,不再吝嗇它的能量,在不見片雲的藍天上,放肆普照,使勁為瓦市街上的“熱”度添磚加瓦。

一文攤不僅不在意別人的跟風,甚至還在整街幾乎全部淪陷時,停止供應,說是已經賣完了……

到了第二天,雖然不再有市集,生意平淡些,但情況依舊有如前一日。到了第三天,幾乎全鎮都知道了瓦市街上的吃食都賣一文錢,江家的走街串巷之計也失了效,黃家的一文攤又及時推出了新款,以至於連碼頭上的生意都受到了影響。

“不行,這江家不能再在瓦市街上待下去了!”幾十位攤主聚在一起商議出了一致的聲音。

隔天,江家人再去擺攤時,發現自己的攤位上扔滿了垃圾。芸娘氣得發抖,她幹不出一邊清理一邊罵的事情,花大嬸卻沒一點猶豫,當即破口大罵,然後就點燃了世紀炮火——整街小攤主擱下生意輪流加組合再加群轟,對準花大嬸一個,芸娘和田大嬸兩人,連嘴都沒插上幾句,就被氣得內傷敗下陣來。

芸娘想起江寒與她交待的,有事隨時去茶館找她,旋即就派了田大嬸去叫人。

可惜,對方火力太猛怨氣太重,江寒去了也於事無補,頂多在她猙獰的神情冰冷的威脅下,紛紛歸位,變成了杵在各自攤邊遙空指桑罵槐。

江寒望著面色漲紅渾身發抖的芸娘,唾沫橫飛嗓音嘶啞的花大嬸,眉毛擰成了麻花的田大嬸,還有對面悠哉看戲的胡勇等人,突然之間意識到,這場對決自己已經一敗塗地。

回茶館時,她腳步一轉先進了千草堂,剛好撞見王包子從她爹病室裡出來,一見到她欲言又止地望了兩眼,嘆了聲氣,啥也沒說就走了。

江寒在病室門口站了站,也沉默地轉了身,雖然知道應該說一句讓她爹安心的話,可那一瞬間她有些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她爹擔憂的眼神。

晚上打烊,再回到千草堂時,她在門口碰上了好幾天沒見的劉大康。

他關切地問道:“師父說,王包子跑來求他別再出攤了,說你得罪了人,害得整條瓦市街的人都跟著受罪,師父使人去茶館問你,你只說沒事,問芸娘,芸娘也說沒事——到底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