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本該要晚邊下衙才回落霞鎮的劉大康卻在午時前回來了。

他本想偷偷摸摸回家看看,換幾套換洗衣裳,哪知他娘當日無事,又因天氣太熱沒有外出,留在家做針線,剛好將他逮了個正著。

劉大嬸將手上在做的衣裳往桌上一拍,橫眉怒目地道:“你這臭小子,還知道回家?你這整日裡不著家,不會是為了方便與那狐狸精勾搭吧?你今日不給我老實交待,就甭想再出這家門了!”想到江寒昨晚的欲言又止,不告而別,她就覺得一簇簇的怒火和愧疚燒得心口難受得緊,那丫頭肯定是心裡委屈,卻不好意思跟她說呢!

結親之事,原本就是她先提出來的,接連經歷了喪子喪夫和喪女之痛後,她從不期待劉大康和劉小妹成龍成鳳,只希望他們能平平安安地長大,找個知根知底的人成家生孩子,再順順利利地過完一生,就覺得是老天對她最大的看顧了。

江老爹本就對他們劉家有救命之恩,又與劉大康有師徒情分,江寒更是她從小看著長大的,如今雖然性格大變,卻沒有壞心,並且比起原來的靦腆少言,她倒是更喜歡那丫頭現在這般爽利有主見的模樣,正好可以跟她兒子那遇事猶豫畏縮的性格互補起來。

她計劃的好好的,哪知道紕漏卻出在了自己兒子身上。

劉大康煩躁不已,他躲在衙門不回家就是不想跟他娘掰扯這些事。

現在想想,他也很後悔幾個月前,聽到他娘第一次正面跟他提起他跟江寒的婚約時,頭腦一熱就去求了師父。

他真傻,心裡不願意,一直拖著就是了,真等到兩家開始議親了,想必江月丫會比他反應更大。到那時候,他也不至於落得個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求而不得,還騎虎難下的境地。

他抱著裝髒衣服的包袱,哭喪著臉哀號道:“娘啊,我都跟你說了,根本就沒有什麼狐狸精!兒子當時剛進快班,就想在衙門好好幹出點名堂來再談婚論嫁。我是怕自己耽誤了月丫,才那樣跟師父說的,您怎麼就是不信我的話呢?要不您去衙門打探一下,看看我到底有沒有說謊話!我們這些天都在忙著查案,還有,馬上就要入秋了,秋稅的事也要準備了,雖然不是我們管,可是衙門人手不夠,我們快班也是要幫忙的。”

劉大嬸盯著他暴躁的眸子審視片刻,見他不閃不避的,回想自己幾次逼問他的回答都是這樣,她心裡也鬆了口氣,決定暫時相信兒子的話。

她面色一緩,道:“沒有就最好!這樣吧,等過些時候,你師父的腿再好點,娘再跟他提提你跟月丫的事。”又對著劉大康招了招手,拉著他坐在桌邊,拿過包袱放在桌上,語重心長的道,“兒啊,咱別眼高於頂。娘知道,你還年輕,心裡總有些別的想法,月丫頭一直是個假小子模樣沒點女人味,你心裡只當她是兄弟是妹妹,沒有男女之情,娘都理解。只是,這兩個人過日子啊,求的就是個踏踏實實平平安安。”

“一輩子那麼長,你現在對她沒有男女之情,成親之後相互扶持,時間長了可不一定就沒有一份情。娘也年輕過,年輕時候的那些衝動激情,要死要活,都是空的。等到親一成,孩子一生,天天為了生活為了孩子張羅忙碌,慢慢也就淡了。”見劉大康神情恍惚面色不耐,根本沒聽進去,她心裡一惱,狠狠朝他的手背拍了一巴掌,可一對上他回神後的那雙黑黝黝的無辜大眼,她又嘆了口氣,“你聽孃的,不會錯,娘總不會害你!”

劉大康還真沒將他娘剛才那一長段的話聽進心裡,此時回過神來聽他娘這樣說,趕緊點頭,敷衍道:“我聽孃的。”然後站起身來,“娘,我還有事要忙,外面還有人等著呢,得趕緊走了,換洗的衣衫我就先不拿了,等忙過這段時間,我就能天天回家陪您了。”既然他娘已經不逼問他了,他也沒必要天天窩在衙門那臭烘烘的休息間裡。

“等等,月丫頭昨晚上來找你,讓你今日回來再陪她去趟黃家呢,你要是沒空,待會往瓦市街那邊走,去跟她商量個日子,前日那黃家的一文攤出了事,這兩天她又開始擺攤了。”

“哦,既然這樣,那我就帶著兄弟們去攤上吃個午飯吧!”或許還能見到芸娘呢?劉大康想著,心裡不由激動起來,丟下句“我先走了”就急不可耐地跨出了門檻。

待劉大康領著幾個捕快來到江家攤子時,不見芸娘身影,攤車後面支起的布棚下的矮桌邊倒是坐著王掌櫃,站在他身邊的江寒,正笑著跟一個十來歲眉清目秀的小夥子說話。

待他們走近,就聽見小夥子說道:“……我會回去跟我家掌櫃說,你明日申時會抽空去趟飯莊,那麼我就先告辭了。”說著那小夥子就抱了抱拳與他們一行人擦肩而過離開了。

江寒一見劉大康,立即熱情地招呼道:“康哥,怎麼這時候回來了?快,領幾位大哥進來坐,今日只有麵食,你們要是不嫌棄,就吃幾個,我再去隔壁給你們一人下碗粉來。”轉頭又對王掌櫃道,“掌櫃的,您瞧,我沒跟你說謊吧?我確實是在等我哥一起去黃家再商談呢。要是今天能談好,明天我就回茶館,要是不行,還請您再讓我請幾天假。”

看來王掌櫃是來催江寒回茶館上工的,劉大康心想著,上前與王掌櫃見禮,又寒暄了幾句,就熟稔地拿了些包子分給一起來的四位捕快,招呼著他們坐下。

江寒送完王掌櫃,又去隔壁買了五碗米粉,一人面前端上了一碗,這才坐在劉大康身邊,問道:“怎麼這個時候回來了,又發生什麼事了?”

兩人單獨坐在攤車邊,劉大康回頭看了眼他的四位同事,見幾人正在狼吞虎嚥沒空顧及別的,就壓低聲音道:“還不是上次那個事,人沒找到,那丟了孩子的田家可不是一般人家,家裡不僅有錢還有做大官的。丟的又是個嫡子,那田夫人厲害的很,天天派人去縣衙坐著,陳縣令這些日子頭髮都要白了,縣城翻了一遍又一遍,又派了人去附近的東嶽和山陽查詢,當天也傳令沈大人嚴控各個關卡,已經搜了一遍,今日又來了,待會我要去巡檢司傳令,然後跟他們一起查。”

江寒錯愕:“查過一遍了?我怎地不知道呢?”

“開頭那日,縣裡關了城門,重點查詢的地方不是咱們鎮上,後來,鎮裡挨家挨戶查的時候你不是去縣城了嗎?芸娘沒跟你說?”

“可能說了吧,最近我的關注點不在這上面,沒太在意——你今天是沒空陪我去黃家了?”

“要看結束時間。你不能等趙大叔回來?咱們現在可以擺攤了,沒必要趕這時候去黃家吧?還是說——黃家的事,真是你……”

江寒隨手拿起個包子往他嘴裡一塞:“多吃點,不知道就少說瞎話。”又往他身邊靠了靠,頭碰頭,低聲道,“我想趁他們被打得措手不及時,探探他們的意思,你陪我去演場戲。要是黃家識趣,同意和解,恩怨一筆勾銷,我也到此為止,要是他們還要蹦躂,我就再給他們換點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