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碼頭督查堂。

呂同在書案後坐下,連灌了兩杯涼茶,舒一口長氣,才覺得身上燒得腦子發暈的熱度消散了一些。

他一面呼呼扇著扇子,一面不耐煩地問下面候著的弓兵:“先前是什麼事?我怎麼聽說碼頭上有小販想造反?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忒不讓人省心了,鬧鬧鬧,再鬧一次就讓沈大人把他們的特許牌子全收回來……”他噼裡啪啦地抱怨一堆,終於想起主題,“對了,到底是什麼事?”

下面的五位弓兵暗暗擦了一把汗,領頭的偷瞥了他一眼,上前半步稟道:“就是那個一文攤擺到前面飲馬街上去了,很多人都去搶購,碼頭上賣早食的小販沒有生意,都要將江家包子趕出去,有個別人特別激動,摸上了磚頭……”

“什麼?!在我們這眼皮子底下有人竟敢摸磚頭打人?當我們督查堂是死的?不知道有糾紛要先到督查堂來報案嗎?到底是那些人,可有記下來?你們這就去把他們的牌子給我收了!——不給他們點厲害瞧瞧,還以為我們這督查堂真的只是個擺設呢!”

呂同揮著扇子趕人,五人對視一眼,不知如何是好,雖然他們也覺得打人不好,可這種特殊情況下,人家情緒激動也是情有可原的嘛。

領頭的遲疑問道:“呂少爺,真收啊?”

“去去,這就快去!怎麼?本少爺的命令你們敢不聽?”呂同危險地眯了眯眼睛。

“不敢,不敢,小的只是覺得江家人已經走了,事情已經平息了……”

呂同啪地一巴掌拍在桌上,怒道:“平息什麼平息?他們這是不把咱們巡檢司放在眼裡,是侵犯了我們的權威,權威,你知不知道?沒有權威,以後咱們說話誰還聽?!本少爺說什麼,你們老實聽令就是了……”他聲音一頓,滿臉狐疑,“你們是誰手下的兵?小旗長是誰?”竟然不知道聽令而行,這個小旗長不是沒能力,就是有問題。

領頭的弓兵心頭一凜,也不答後面的話,當即低頭躬身匆匆後退,道:“呂少爺,我們這就去,這就去!”然後領著四個人,如一陣煙般消失了。

呂同被他們的反應驚到,囔囔道:“難道這幾個人還真有問題?到底是誰手下的人?”可惜他剛才沒認真看清楚他們長什麼樣,等下回來複命定要好好盤問一番。

此時暫時被他拋到腦後,掃了眼空無一人的督查堂,他往椅背上一靠,胳膊杵在椅把上,一手搖扇,一手拿茶,一派悠閒姿態,嘴裡還兀自嘀咕道:“多簡單的事,也就是沈廣德那死腦筋,非得要與人家江小二劃清界線,不願意插手,現在反倒把戰火燒到碼頭上來了!真是個無情的傢伙,人家不願給他作妾,他就翻臉不認人……付思雨罵得不錯——彆扭得不像個男人!我要是個女人,這種男人我也不想搭理,活該只能娶個沈家那兩隻老母老虎給安排的小母老虎。”

呂同一個人在這邊嘀嘀咕咕,付思雨卻在利來茶館開張不久後就來找江寒了。

她一見面就開門見山地問道:“我聽說了你家的事,這黃家的人還真是卑鄙!你可有什麼需要幫忙的?”

江寒收了擦桌子的動作,仔細端詳著她,迎著她那誠摯無比的目光,江寒覺得自己彷彿置身於三月春光之中,瞬間就將自己一早以來漸漸冰寒的心給解了凍。

但是,想到付思雨初來乍到,身為客人能幫的實在有限,若是為了她去求沈大人出面說項……她腦中浮現沈大人那張厭惡決絕的黑臉,本能地搖了搖頭——她實在欠不起這個人情。

她輕笑道:“不用,這事我能自己解決。”

“真的?你準備怎麼解決?我剛才來時,可是聽說人家的攤子已經逼到飲馬街去了!碼頭聽說是要牌子才能去擺攤,可是飲馬街與碼頭是相連的……”付思雨聲音一頓,小心打量著江寒,斟酌道,“你可要去求求,沈師叔,讓他出面說項一下肯定能解決。”

昨天晚上,她思來想去,覺得沈慎肯定是拉不下面子,想等著江姑娘去求,然後他再就坡下驢,提幾個要求然後就答應了。

男人嘛,都是要面子的!

聽呂同說,這位江姑娘當著他的面,在茶館裡嚴詞拒絕了沈慎的提議,這肯定嚴重損傷了他的自尊心。

作為一個別扭的男人,自那之後他肯定因愛生恨,如今才會表現得這麼冷漠。

只是道聽途說的付思雨默默在心裡又理了一遍自己的思路,深覺有理,進一步堅定了她自己的看法。

江寒這個當事人卻沒她這麼樂觀,而且她心裡也堵著一股氣,不想再拿自己的事情去麻煩別人惹人厭,何況要請人說項也不是隻有他一人可以,不是還有趙大叔嘛。

她道:“不用了,恐怕現在沈大人需要將更多的心靈放在怎麼應對山上的土匪身上吧,我這點小事就不去打擾他了,我有辦法解決的,你別擔心。”

“真的?”付思雨懷疑地望著她,“可別硬抗啊,你們肯定比不過財大氣粗的黃家的!”

“我還沒那麼蠢,我會找趙捕頭去幫忙說項的,我想黃家應該不至於不給他面子。”

付思雨聽她這樣說,心裡既放了心,又有些失望——她還以為這是個契機,能讓兩個彆扭的人關係緩和呢!

倒是她想當然了。

算了,看來這兩人之間感情並不像她想的那樣深厚,本來她也只是想要順手添把火,既然燒不起了,她也沒必要強人所難了。

付思雨走後,臨近午時,王掌櫃又將江寒叫去了後院談話。

“你家那生意歇歇也好,你不如收收心,如今你爹傷成那樣,不是我說,你老是這樣三心二意的,茶館的活幹不好,攤子早晚也會幹不下去,更何況你還與黃家結了怨——以後就一心一意幫著我把茶館幹起來,掙了錢,掌櫃我再開個分館請你做掌櫃,不也能掙出一份家業嗎?”

江寒錯愕地望著王掌櫃,這是又發生了什麼她不知道的事了?

在這種她渾身是屎的時候,王掌櫃的一貫做法不是想要辭退她嗎?

剛才她跟著進來時,都已經在心裡打好了瀟灑接受辭退的臨別豪言了好吧!

“你這樣看著我做甚?不願意?”王掌櫃臉上的和藹一收,聲音冷了幾分,“寒哥兒,不是我說你,這做人吧,得有自知之明,在你還沒有基礎的時候,就該腳踏實地的做好一份事……”

“不是,掌櫃的,你不是該想著如何勸說我自行離開嗎?”江寒急忙打斷王掌櫃的滔滔之勢,福至心靈地衝口而出,“不會是黃家的人來找過你吧?”

王掌櫃神色一頓,尷尬過後,索性將話挑明:“我也不瞞你,是那黃家的表少爺祝揚來過了,讓我將你辭了。你放心,掌櫃我是很看好你的,絕對不會受他威脅,但是你好歹也收起些小心思,多盡點心,好好回報我的期望吧,你說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