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母后(第2/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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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金鳳台不遠的偏殿內,侍者們搬來屏風,擋住酒宴上的喧囂,小心翼翼地收拾著狼藉,忽然聽到年輕的吩咐聲。
“都出去吧,我自己待一會。”
宮人們踮步退出,只剩高殷一個人在這個空曠的寢殿中沉默。
剛剛那個溫柔的女人就是他此身的母親李祖娥,也是未來的太后。
在不久的將來,皇叔高演和高湛就會發動乾明政變,奪取自己的皇位,自己會被高演廢殺,李祖娥則會被高湛逼奸,懷上高湛的孩子。
既來之,則安之,已經來到這個世界,也沒有回去的辦法,那就只能接受。
所以絕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他才剛剛登上舞臺,可不想按歷史的原劇本,把主角的重擔交給高演高湛。
北齊的悲劇,正是從乾明政變開始發生的統續混亂,高演傳給弟弟高湛,就是為了保住自己子嗣的性命,然而高演之子高百年仍是被高湛活活打死。
其背後的本質,是北齊的高祖、神武皇帝高歡效仿曹操,在晉陽建立了霸府,用以控制鄴都的東魏朝廷。
因此高歡建立的東魏政權,從一開始就是“雙話事人”制度,鄴城是政治的中心,以高氏為主,而晉陽是軍事的中心,以鮮卑勳貴為主。
這一點,在高洋篡魏建齊後依舊沒有改變,晉陽仍是軍事重鎮,明面上作為抵禦周國的邊防重地,暗地裡也在監視著鄴都的一舉一動,變成了一把擇機噬主的雙刃劍。
因此晉陽才是北齊真正的帝都,終北齊一朝,皇帝們居晉陽的時間遠遠長於待在鄴都的時間,高殷之所以慘敗,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沒有及時拉攏晉陽的勳貴,他在鄴都時,高演在晉陽的相府執政,大肆拉攏宗戚勳臣。
這其實也不算高殷的錯。如果高齊是大一統王朝,那作為政治中心的鄴都,其影響力會伴隨著朝廷之所在逐漸上升,但北齊此時還只是割據政權,軍力為勝,就像一個殘暴的武夫,隨時可以痛毆孱弱的皇帝。
國家初創時的基調非常重要,正因為第一次皇權更迭時,發生了殘酷血腥的軍事政變,導致北齊後來的皇帝都深陷在權力的迷思中,晉陽的陰影始終籠罩著他們。
世人多知李商隱的《北齊二首》,“小憐玉體橫陳夜,已報周師入晉陽”,嘲笑高緯的昏庸無道,他也確實如此。
但少知周師東征,高緯逃回鄴城,幷州的將領擁立高延宗為帝,高緯知道後說“我寧使周得幷州,不欲安德得之”,可以想象晉陽對北齊皇帝的壓制力,是空前絕後的,乃至在北齊滅亡前的十六天,仍有人意圖發動政變,改立新帝。
可以說,誰得到了晉陽,誰就得到了北齊。
雖然他高殷是名義上的太子,但從這個角度來說,高演才是真正的“皇太弟”。決定下一屆皇帝的人,不是他的父親高洋,而是他的祖母婁昭君。
婁氏為代北大族,家有僮僕千人,牛馬無數,許多強族都想聘娶婁昭君,但婁昭君當時看對眼了窮小子高歡,力排家議嫁給了高歡,並用家產幫助高歡結交豪傑,還是高歡的閨內謀主,經常幫高歡預謀定策。高歡能成為東魏丞相,創立大齊基業,有他自身的才能,但沒有婁氏的資源,連起步的可能都沒有。
因此北齊不姓婁,但到處都有婁氏的影子,比如婁昭君外甥女段長樂是高洋的妃嬪,曾是鮮卑勳貴力捧的皇后;外甥段韶是北齊開國功臣,高歡的託孤大臣,如果沒有段韶的支援,高洋便無法篡魏建齊。
高歡活著的時候,都要看婁昭君的臉色,他死了一了百了,婁昭君地位更高、權勢更熾,齊國的所有人包括皇帝,都要看她的臉色。
婁昭君是一個合格的妻子,卻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從始至終,她只想著自己和高歡的家,沒想過國更沒想過天下,高澄死了,大權落入她不疼愛的高洋手裡,她就痛罵高洋,“汝獨何人,欲行舜禹之事”。
等高洋死了,她又想把皇位傳給她和高歡的第三子高演,高演死後是第五子高湛,將皇位牢牢控制在她和高歡的小家中。
後世的人們說起北齊,總說他們一家都是神經病,但高殷覺得,他們都只是被母親逼瘋了而已。
北齊的皇權要振作、皇帝要大權在握,就不能不打擊晉陽的勳貴,扶持漢人勢力,但他們的母親婁昭君又作為晉陽方面的總代言人,壓制著皇兒們的作為。
高洋選擇的路線其實最為正確,先篡魏建齊確定名分,然後開疆擴土,連年北討,出擊柔然、突厥、契丹、山胡、茹茹,每一次都是冒著箭石紛飛的危險親臨戰陣,不僅打出了“英雄天子”的名號,也使北齊的國力達到了極盛。
然而建康一戰,北齊軍隊被陳霸先打得大敗,蕭軌、東方老、王敬寶等四十六名將帥被俘虜,高洋的雄圖壯志就此被徹底打碎,不能用功業令所有人歎服,就只能用恐懼壓制所有人。
所以高洋後期的殘暴也不是無跡可尋,毆打母親,放誰身上都是重罪,但如果他已經是一個瘋天子,那做出什麼都不奇怪。
也只有瘋了,才能掩蓋住高洋誅殺元氏諸人、兄弟高浚高渙、爾朱氏餘黨,為高殷繼位鋪平道路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