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的羽林侍衛,忽然發出一聲尖銳的呼嘯,那是羽林侍衛之內,傳遞緊急訊息的訊號人走上前,把一隻青瓷雙耳瓶放在太皇太后身側地面上。

太皇太后從衣袖中解下一隻緞帶扎口的錦囊,拿出赤金鑲芙蓉石的朱雀印章,握在另一隻手中。二寸長的印章,一隻手便能握住,卻代表著大魏宮中至高無上的權力和地位。太皇太后的諭令,都要加蓋這枚印章,才能頒行。

“宏兒,哀家的印信,絕不會交給其他任何人。如果是你想要,你就親自來拿。”她把握住印章的手向前遞出。羽林侍衛已經取出火石,點燃了青瓷雙耳瓶中的火油。要拿到印章,拓跋宏就必須走出墓室。可只要他一靠近太皇太后,便會被她拉住,羽林侍衛緊接著便會把燒著的火油潑灑在他身上。

太皇太后這一次,幾乎是在拼著與他一同覆滅。

沉重的石門緩緩滑動,發出一連串“喀喀”的聲響,拓跋宏只穿著天青色衣袍,緩緩踱出。他沒有太多時間仔細權衡,等候在外面的羽林侍衛,聽見那聲呼嘯便會急衝進來,他不知道本該效忠皇帝的羽林侍衛,會不會已經倒戈聽命於太皇太后。

僅剩的幾名羽林侍衛,把箭尖對準了拓跋宏。並非他們對太皇太后有多麼忠心,只是弒君是滅九族的大罪,一旦開始,就不能回頭。

拓跋宏一步步上前,向太皇太后的印信伸出手去。甬道上忽然響起一聲暴喝,有人疾衝過來,長長的馬鞭一甩,“啪”一聲卷在羽林侍衛的手腕上,沒來得及射出的弓箭脫手飛出幾步遠,掉落在地上。手起鞭落間,李衝已經快步趕到太皇太后身側。

馮妙的腳步略慢了一些,她忽然想起自己不該出現在這裡,側身躲避在石雕神獸背後,探出半邊面頰看著萬年堂門前的情形。

太皇太后抬眼看見李衝的臉,距離他們第一次相見,已經過去了二十幾年,那張臉已經不再年輕了。她微微皺眉,像是在問,又像是在責備“你怎麼來了?”

“臣擔心太皇太后的安危,特意進來看看。”李衝誠懇地看著太皇太后的面容,她也不年輕了,不再是當年那個讓皇帝一見就動了心思的少女。

太皇太后“哦”了一聲,頭越發疼得厲害,都看不清近在咫尺的那張臉“哀家的事情就快辦完了,你先去奉儀殿等候,哀家這就回去。”她已經有些神智迷亂,竟然忘記了自己身在方山行宮,不在平城內。

他們說話的同時,拓跋宏身後的石室裡,已經湧出名身穿玄色衣裝的人來,毫不遲疑地斬殺了餘下的幾名羽林侍衛,又從地上捧起細砂,投進青瓷雙耳瓶中,熄滅了燃燒的火焰。

拓跋宏走到太皇太后身側,悠閒地負手而立“祖母,您累了,把印信交給孫兒,您就可以回去休息了。”

太皇太后把手中的印章握得越發緊,搖著頭不肯鬆手。她不願承認自己就這麼敗了,她已經提早收買了一部分行宮羽林侍衛,只要他們及時趕到,事情仍有轉機。

李衝嘆了口氣,似乎有些不忍心,但還是對她說了出來“臣來時,看見廣陽王的兵馬已經集結在陵園之外……”太皇太后臉上最後一絲血色也終於褪去,李衝不忍再說,把頭側向一邊。他的意思已經很明顯,有廣陽王的兵馬在,增援的羽林侍衛,不可能進得了陵園。

“倘若太皇太后要在靈泉行宮頤養天年,臣……願以東宮臣屬的身份,一同留在此處教導太子殿下。”李衝緊握住她的手,說出了這句話。只要她肯放棄,那麼他也甘願放棄一切,留在靈泉行宮陪伴她的餘生。

太皇太后緊繃的身體驟然鬆懈下去,聲音低啞如夢囈一般,卻仍舊不甘心地問“你是為了哀家,還是為了她?”

李衝一聲耿直,此時也仍然不肯說違心的話,他對太皇太后的問題避而不答,只說道“臣陪伴的是太皇太后。”不管為了誰,他最終選擇的是陪伴在太皇太后身邊。

他握起太皇太后的手,把她的手指一根根掰開,從裡面取出朱雀印章。她握得那麼緊,朱雀尾羽上的花紋,都深深地印在手掌心上,鮮紅得像要滴出血來。李衝把印章交到拓跋宏手中,他不過是想給太皇太后留住最後一點尊嚴,她那麼驕傲的人,怎麼可能受得了別人來搜她的身?

拓跋宏收起印章,向太皇太后躬身行了一禮,像是在感謝她最後一次教導。腦海中越來越疼,太皇太后只覺得眼前人影顛倒,直直往後昏了過去。李衝從容地傳令,命人送太皇太后和皇帝回去,忙亂之間,他已經顧不上照看馮妙,料想她會自己跟著人回去。

皇帝和太皇太后的車駕,當晚返回靈泉行宮時,已經將近亥時,隨行的御醫被急急地召進太皇太后居住的水月閣。宗室親貴們惶惶不安地猜測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便聽到了太皇太后病重的訊息。為表孝心,拓跋宏下令,不準任何人、任何事打擾太皇太后靜養。

水月閣外仍舊安靜如常,可第一重門內,卻增加了一隊帶甲的精銳侍衛,不準任何人隨意出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