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一時,彼一時前拓跋先祖要在北方征戰,就不得不壓服柔然,佔據有利的放牧馬場。”馮妙收斂了笑意,低聲細語地解釋,“可現在大魏已經平定了北方,再去征討柔然,那些土地和部眾,都不能為我所用,就有些得不償失了。”

“雄才大略的君王,必定把眼光投向中原。”馮妙一笑,岔開話題,“今天這是怎麼了?一個兩個,都要憂心大事了。我看,眼下最大的大事,就是想想林姐姐的孩子出生,還要準備些什麼東西,提早叫內六局預備。”

拓跋瑤笑嘻嘻地湊到她跟前“還有一件大事,也要跟嫂嫂說。”她在身上摸了幾下,找出一張明黃紙捲來,遞給馮妙“這是皇兄的批條,咱們要再去一次雲泉寺。”

紙捲上果然是拓跋宏的字跡,似隸非隸、似楷非楷,明明循規蹈矩的筆畫間,卻透出一股偏要衝破束縛的隨心所欲。馮妙想起上一次的際遇,連連搖頭“偷偷出宮,已經很不妥當,更何況出宮去私會外人,我不去。”

“這一次不算偷偷出宮,”拓跋瑤把她放下的紙卷撿起,重新塞回她手中,“是皇兄允許了的。只不過我們不能一起走,要先到宮外再碰面。”她見馮妙仍然猶豫不肯鬆口,便膩在她身上不肯起來,像小孩子似的扭來扭去“嫂嫂,去嘛去嘛,你就當心疼瑤兒,要是這點事也辦不好,瑤兒哪還有臉再見皇兄的面。”

馮妙被她磨得沒辦法,才答應出去最後一次,無論如何下不為例。

兩人陪著林琅用過晚膳,才離開長安殿。心碧帶著小宮女,把用過的碗筷收拾下去。林琅推開通往偏殿的門,向裡面的人福身說道“馮妹妹的想法,都跟皇上預想的一樣。”她遲疑片刻,終於忍不住開口問“皇上與馮妹妹都好讀史書,皇上為何不親自問她?”

偏殿昏暗,看不清拓跋宏的表情,他沉吟著低聲說“在朕面前,她總是很拘謹,不肯這樣語笑嫣然地隨意說話。”

月間,雲泉寺內的風景極好,樹木蔥鬱,濃蔭幾乎將整條上山的小路都遮住了。馬車只能停在山腳下,四人同行,沿著石階一步步登向山頂。馮妙的腰傷已經好得多,可走得久了,還是覺得疼痛難忍。

拓跋宏搭住她的手,柔聲告訴她“傷在左邊,就不要用左腿使力,把身子的重量多放在右腿上。”

馮妙照著他說的做,果然覺得好一些,微微笑著說“皇上又不是郎中,怎麼好像對跌打損傷很在行呢?”

“小時候,祖母生氣惱怒便會責打我,有一次打得重了,也是傷了腰,沒有御醫敢來診治,後來便是用這些辦法養好的。”他說得雲淡風輕,好像講的完全不是他自己的事,“那時林琅就在我身邊,為了找藥,她從崇光宮內的壽山石座上跳下來,故意摔傷了自己,才換來了一點艾草。就是因為那次,她身體一直不大好,所以我眷顧她多些……”

他不知道為什麼要解釋這些,北海王衝進長安殿那天,他急著抱起林琅,不想讓拓跋詳看出絲毫破綻,過後才聽林琅說起,當日情形如何兇險。

馮妙眼中微酸,迎著風轉過頭去“林姐姐難得一副好性情,的確值得皇上喜愛。”

夏日時光寂靜悠長,一條蜿蜒而上的石階,好像永遠也走不到頭。拓跋宏微微俯身,盯著她小巧精緻的唇線“在外面,不要這樣稱呼,你叫我一聲宏哥哥。”

馮妙臉上發窘,嘴唇動了動,說的卻是“不敢僭越。”拓跋宏倒極有耐心,前後無人,低頭捻住她的耳垂“怕什麼?在知學裡,當著那麼多人的面,你都敢叫一聲小哥哥,還一筆一筆理得清楚,現在只有我跟你。”

他手上輕揉慢捻,馮妙臉上快要滴出水來,樹葉縫隙間透下來的太陽,明晃晃地灼人眼。她頭腦裡一陣陣地發暈,眼前笑意溶溶的男子,和金殿明堂上威儀的君王,或者還要加上太皇太后面前敦和純孝的少年,究竟哪一個才是他的本來面貌?

“叫一聲,我就讓你走。”拓跋宏不急,可也絲毫不肯鬆口。

“宏……宏哥哥。”馮妙低著頭擠出幾個字,嘴唇緊咬,像一顆小巧鮮紅的櫻桃。

拓跋宏嘴角緩緩舒展,金黃日光下,像開著一簇耀眼的繁花。他在那顆櫻桃上淺淺地一啄,接著站直身體,用平緩如常的語調說話“慢慢地走,力氣放在腳腕上。”他恰到好處地隔開一殿距離,護著她卻又不會太過親狎,好像剛才那些直撲在面上的男子氣息,都是馮妙自己想出來的一樣。

越是想快,卻越走不快。拓跋宏閒閒地跟在她身側,慢悠悠地說“不用急,讓他們兩個熟悉一下也好。”馮誕剛封了南平王,又是昌黎王世子,婚姻上,必定是要尚娶公主的。馮妙心裡明白,倘若兩人彼此合意,最受太皇太后喜愛的彭城公主,也許很快就會變成南平王妃了。

除去每月初一、十五,雲泉寺內的人並不多,四人便直接繞到後院山房。

青衣小僮早已站立在門口等候,聽幾人說明來意,便客氣地說“我家公子料到幾位還會再來,可惜家中有急事,不能跟幾位見面了。公子提前備下了幾道小菜,請幾位嚐了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