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裴家寬大精細的馬車上,幼安覺得自己的選擇真是明智,上一次替太子妃出來送請帖,宮裡支用的車馬,顛得她暈頭轉向。裴家的馬車不但平穩,內部還擺放了各式各樣精美的用具。

出發之前,有裴家家養的婢子上前,用玉碗盛著碎冰放進車內,原本悶熱的車廂,霎時變得清涼舒適。有小婢子遞進一個小碟子放在幼安面前,裡面裝著幾顆裹了糖的紅果子,是給幼安在路上吃著玩的。這些婢女並不知道幼安是誰,不過是看她與自家郎君同行,便禮節周全地待她。

幼安看見那些小果子圓潤可愛,伸手拿了一個,還沒送進嘴裡,就被坐在對面的裴適真一把奪過去,抬手丟出窗外,嘴裡冷冷吐出一個字:“髒!”也不管外面那幾個婢子是不是還在候著。

對他這種時而寵溺無邊,時而呼來喝去的做派,幼安已經見怪不怪了。紅果子上的糖漿,沾了一點在她手指肚上,裴適真垂著眼看了片刻,車輪一動,他便隨著車身一晃,把幼安的手指放進嘴裡,熱熱的舌把指尖整個裹住,用力一吸。

幼安只覺一陣酥癢沿著手臂傳上來,在她心尖兒上一顫。他不是嫌髒麼,怎麼這會兒又不嫌了……

對面的人渾然不覺,從一旁取過素白的帕子,抽出幼安的手指,仔細擦拭乾淨。他淡漠的眼神,始終落在幼安的手指上,不曾移開,像在專注認真地修補一件西稀世珍品。

“裴君,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麼?”幼安心裡對他有許多疑問,卻不知道該怎麼問才合適,“你從前見過我麼,你第一次見我,是什麼時候?”

天才與痴兒,往往就是同一個人表現出的兩面,裴適真就是這麼一個人。幼安問出這句話便有些後悔,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聽得懂。

大概因為終於沒有旁人在場,裴適真竟然認真地想了一會兒,這才說:“八。”

幼安心裡一陣竊喜,能夠正常對話,已經是期待之外的進展,雖然這話還是有些費解。她稍稍一想,反問回去:“是你八歲的時候見過我?”

沒有應是也沒有應否,可幼安卻覺出來了,他那股暴怒的情緒,又要隱隱翻騰起來了。幼安想起關於裴適真的種種傳聞,好像是說他在八歲的時候生過一場大病,然後就性情大變,看來是自己的問題,讓他想起了什麼不好的回憶。可是他八歲的時候,自己才能有多大,又怎麼會跟他有交集?

馬車又是一晃,簾子被風捲起來,街市上喧鬧嘈雜的人語聲傳進來。東市已經到了,街面上的人實在太多了,馬車的速度不得不慢下來,在人流裡艱難穿行。

拐角處有個中年婦人,帶著一兒一女買涼糕,涼糕只有一個,可兩個小兒都吵著要吃,最後其中一個哭起來了,那婦人只好一面哄,一面責罵打翻了涼糕的那一個。市井間平凡的煙火暖意,讓幼安忽然對面前的人生出一點同情的心思。

她伸出雙手,在裴適真兩側臉頰上虛虛一攏,手指從他眉上輕拂而過,抹去了那些剛剛浮起的怒意。連她自己都覺得奇怪,在裴適真身上,她竟然能有如此大的影響力。

幼安轉頭看向窗外,正準備挑選一家生意興隆的鋪子進去看看,冷不防看見幾步開外,李旦正從一間鋪子裡走出來。

看見那張熟悉的臉,幼安下意識的反應,便是趕緊把自己遮住,別讓他看見。可她還沒來得及,便看見李旦身後還跟著一個女人,微微笑著對李旦說了些什麼。那女孩子異常的高挑,幾乎與李旦比肩,一句話說完,李旦也稍稍側頭,貼著她的耳邊說了幾句話,兩人相視一笑,看上去十分默契。

真是夠可以的!幾個月以前,他把自己送到裴思月身邊時,還殷殷叮囑,說那是他很在意的女人。結果一轉眼,裴思月被絞舌囚禁,他這馬上就換了個新人。

幼安把簾子一摔,連她自己都沒意識到有什麼不妥,裴適真已經開口問了:“誰?”

“沒誰,就是人太多了,”幼安心不在焉地應了一句,“去哪都要挨擠。”

裴適真也不說話,直接掀起簾子走下馬車,回身握住了幼安的手。幼安已經能夠大致猜到他的意思,他帶著她去逛,就不會挨擠。

長安城裡風氣開放,少男少女相約同遊,本來就不是什麼需要遮遮掩掩的事,幼安就著他手上使力,也跟著跳下車來。

李旦剛剛逛過的這家繡坊,就是整條街面上最氣派的一間,名字也取得繁華綺麗,叫做朝雲繡坊。幼安拉著裴適真的手,就往這家朝雲繡坊走過去。

快到近前時,跟李旦同來的那個女孩子剛好抬起頭來,幼安一愣,竟然是上次武皇后前往潤春院時,跟在她身邊打簾子的那個小書女。那個小書女認出幼安,絲毫沒有尷尬侷促的意思,朝著幼安點頭微笑,就像兩人一貫相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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