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旦轉過頭去,甚至不能再多看安如今一眼,只有他稍稍露出不忍的表示,便會被來俊臣牽強附會地扣上預先商量好的帽子。

女皇身邊的俊秀少年們,從來沒有見過這種場面,嚇得臉色都白了。女皇自己倒沒有絲毫畏懼神色,盯著安如今的傷處看了片刻,終於說:“罷了,既然有人肯用性命擔保,皇嗣沒有異心,朕怎麼還能不信。就把安樂師帶回去,好好醫治吧。”

說完,女皇起身離席,那些俊秀少年們也趕忙跟上,闊大的含涼殿裡,只剩下安如今、李旦和他的妻妾們。

幼安跌跌撞撞地走到安如今身前,抖著手去捂他的傷處,可那刀子剖得極深,血像流也流不完一樣。她茫然地哀求,卻不知道究竟該把這話對誰說:“找個御醫來吧,找個御醫來救救他呀……”

“沒用了,”安如今輕輕搖頭,面上竟然還在微笑,“下手的時候,我就知道救不活了。”他咳嗽一聲,口中噴出更多的血來:“再說,也不能救活啊,要是救活了,不就沒人肯替殿下送命了麼?”

幼安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今天必須有人死在這裡,才能逼得來俊臣收手。她再也忍耐不住,抬手捂著嘴大哭起來:“你想護住殿下,也不用搭上自己的命啊……”

“護住殿下,”安如今的眼神已經開始渙散,“是啊,我想護住殿下,可是……我想護住的並非只有殿下……你不會懂的,你不懂……也好……”

幼安根本聽不清他在說些什麼,見他失血過多,開始發抖,只忙忙地用隨手抓來的布料蓋在他身上。

安如今艱難地轉向李旦:“殿下,我欠你的錢,可以一筆勾銷了吧?”

李旦原本一直沉著臉站著,聽見這句話,立刻眼眶微紅:“休想,你欠孤的錢,孤會一直追到下面去要的,這輩子還不清,下輩子接著還。”

“下輩子啊,”安如今抬眼看向屋頂,那些繁複的花紋,在他眼裡旋轉起來,“下輩子我可不敢再欠殿下的錢了,殿下太精明,我……太笨了……”

他抖著一隻手摸索,抓住了幼安的一片群角,口中仍舊在喃喃自語:“在我的故鄉,是可以這樣親吻女人的,多高貴的女人,都可以……”他把那片裙角,貼在唇上,維持著這個姿勢,許久都不再動了。

李旦蹲下身去,扶著幼安的肩膀,拉她起身。含涼殿不是他們能夠久留的地方,情緒失控之下,更怕會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來。

安如今不過是個樂師,即便為證明皇嗣清白無辜,剖心剖腹而死,最多不過得到一個“忠心”的讚譽,其他哀榮卻是再也沒有了。

幼安回到府中,便大病一場,昏昏沉沉地睡了大半個月,灌了無數湯藥下去,才終於有點起色。李成器已經是個半大的少年了,那天也一併被帶進宮去,只是沒有進含涼殿內,被留在外面等著。當日的情形,他多少也聽說了一些,看見幼安一直不見好,憂心忡忡,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等到幼安終於好起來,能再次入宮侍奉的時候,已經又快到年下了。這一年京中的雪來得特別早,落下之後久久不化,整個皇城都變得一片銀白。

含涼殿中燒著上好的暖炭,幼安不停地磨墨,卻還是能清晰地聞到,那股特殊的甜膩香氣。那是男人身上用了脂粉之後的味道,跟女子用脂粉的輕軟不同,帶著股令人作嘔的油脂味道。

女皇陛下就像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一樣,照常讓幼安替她抄錄文書,還把新貢的蜜柑賞給她嘗。

該用午膳時,奶孃帶著李隆基來陪伴女皇。李隆基端端正正地在殿中行了禮,只等女皇說一聲“起來”,就立刻起身,幾步跑到她懷中,抓起書案上的奏章便看。女皇果真對他極其寵愛,見他如此,也並不斥責,反倒問他對奏表的內容有什麼看法。

李隆基認真思索了才回答,可是畢竟年紀不大,有些想法難免稚氣多一些。女皇也不多說,只把自己的批語拿給他看,讓他自己思量其中的微妙差別。

幼安痴痴地看著,她為生這孩子受盡了苦楚,其實心裡憐惜他,倒比憐惜李成器更多些。可是這孩子在她身邊的日子,寥寥無幾。

宮女捧了食盒進來,女皇指著幼安說:“永郎,今天竇妃也在這裡用飯,你去竇妃那邊坐吧。”

幼安雖然不知道女皇為何會忽然如此安排,心裡卻難以抑制地大喜過望,只盼著李隆基快點過來,卻又不好開口催促。

李隆基遠遠地看了一眼,眼神中並沒有多少親近之意,好半天才說:“孫兒是孝敬皇帝的嗣子,要論親近,還是祖母比嬸嬸更親近些,孫兒不想去那邊,只想在祖母這裡吃飯。”

女皇面上神色如常,看不出心裡在想些什麼,只摸了摸h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