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本來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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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母后這幾年大力提拔的寒門學士之外,其餘的要麼是靠家中封蔭,要麼是靠權貴舉薦,無論哪一種,總歸一定要有一個保舉引薦的人。這個人,終其一生都會跟這名官員聯絡在一起,即便他將來封侯拜相,仍舊脫離不開這個保舉引薦之人的派系,這是官場上誰都不會提起但卻誰都清楚的規矩。”李旦稍稍解釋,幼安便明白了其中的利害關係。
李旦的目光從賬冊上掃過:“前些年,六哥想要塑造自己的聲望,招攬了不少有才氣的人。這本賬冊上提及的人選,大部分都曾在六哥府中參與過古書校對註解,後來才逐漸有機會做了官。”
他薄如刀削的唇抿住,臉上是平日裡少見的嚴肅神色,六皇子李賢已經被廢去太子之位、軟禁在宮中,這些人還是不肯放過他,一定要徹底毀了他才肯罷休。如果這份貪瀆受賄的名單被坐實,那麼輕易便可以推斷得出,李賢想要透過舊日下屬謀反的結論。
幼安雙手捧著那本賬冊,只覺得有千斤重,獻上賬冊的人,已經當眾服毒身亡,任誰都會下意識地認為,為了免遭報復而甘願自盡的人,是不會送上一本假賬冊的。
李旦伸手揉一揉她的頭頂,再次露出他慣常的、永遠無所謂也無所畏懼的笑容:“你只管想好怎樣在母后面前交差就好,其餘的總歸還有我。”
幼安已經當眾亮明瞭身份,自然不能再繼續冒充小婢子,自賣為奴這回事當然也就沒有了。她與蘇冰清會合後,仍舊暫住在客店之中。比起守衛眾多的刺史官署,客店裡反倒行動方便一些。
那本賬冊讓幼安實在很為難,她始終記得六皇子李賢被廢去太子之位那一天,太子妃房清嵐在大殿之外跪在李賢面前苦苦哀求,讓他念著兩個年幼的兒子,不要衝動。太子被廢與明崇儼有極大的關聯,而明崇儼這個人進入皇帝的視線時,她自己曾經做了推波助瀾的一環。
那種助紂為虐的滋味,並不好受。
蘇冰清性子素來謹慎,幼安知道,即便跟她商量,她也只會勸說自己把賬冊呈給天后,不要趟這渾水,索性並未把自己心裡的想法都告訴她。
夜深人靜時,幼安越發睡不著,思來想去,她斷定那間鋪子裡,一定還另有一本真正的賬冊。開門做生意的人,即使這份生意另有所圖,最重要的仍舊是收支。
她悄悄起身,換了輕便的衣裝,決定自己去那間鋪子再看一看。
如今各處都有宵禁,可是長安城外,宵禁執行得並不嚴格,只在夜裡固定的時辰,有人沿街巡視一圈,夜裡悄悄出門,只要繞開這些巡視的人就好。
幼安沿著記熟的路徑,一路往那處不知名的鋪子去。四下裡伸手不見五指,她用一根細小的簪子,在門鎖上戳了幾下,把鬆動下來的門鎖接在手裡,放輕了步子進去。
賬房要隨手記錄收支,到月底或是年底,再將收支抄謄對賬,一併拿給東家匯總。商鋪大同小異,幼安想著只要拿到那本日常記錄的草賬就好,便往正廳一角的書案摸過去。
手指在一片黑暗中來來回回摸了幾下,終於碰到一本像是賬冊的東西,來不及核對查驗,拿起來便準備離開。
幼安剛剛站起身,正廳中央忽然點起了兒臂粗細的巨大火燭,突然而來的光亮,讓她久在黑暗的眼睛一時無法適應。她抬手遮住半邊眼睛,卻看見燭臺旁邊站著一個身披斗篷的人影,一隻手裡還拿著剛剛用來點亮燭火的火摺子。
她看不清對方的面容,可那人一開口說話,她便認出來了,那是武三思的聲音:“我給過你機會,可你還是不聽話。”那語氣,分明就是四郎君的語氣。
幼安渾身的血液如被凍住一般,雖然她早就猜到了,四郎君應該就是武家人,而武家諸多子侄之中,向來野心最大的,就是武三思。可當猜測終於得到印證的這一刻,她還是禁不住從心底透出一股寒意。
過去數年,她都活在四郎君的陰影之中,怕他發怒要了自己的命,小心地儘量讓他滿意,維持住自己和姐姐在掖庭的苟且求生。
可是現在,她不打算繼續做四郎君手中的傀儡了,她想擺脫自己受人操控的命運,也想……讓李旦不要那麼為難。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當李旦講起他在軍中,把散落的糧食攏起來,混著沙土一起吃下肚子的時候,她的心口微微抽搐了一下。
武三思的聲音,在晃動的光影下,聽起來有些陰森難辨:“你叫裴適真幫你找藥,以為我會不知道麼?我給過你警告,你仍然不知悔改。我原本打算,只要你這次把賬冊順利帶回去,我就放了你,從此你做你的秉筆女官,青雲直上,但是還是踏錯了這一步。”
過往零散的碎片,在她腦海中忽然串聯起來,武三思是惡魔,他什麼事情都敢做。從h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