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頭青絲散落下來,遮住了幼安的視線,依稀聽見李旦的聲音夾雜在連綿的馬蹄聲中:“偏了一點,可惜。”

眼見這兩人之間的氣氛一點即燃,幼安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她把頭髮胡亂朝後一撥,雙手急急忙忙向地上挖去。

澆了油的沙地,表層已經乾硬了,可底下仍舊黏膩溼潤,像膳房裡和好的麵糰一樣。

此時馬球已經落在武三思馬下,賽到此時,他已經不像李旦那麼從容不迫,反而顯出幾分急躁,臉色越發陰鬱難看。

兩人兩馬幾乎齊頭並進而來,幼安卻恍若未聞,仍舊不停地埋頭挖沙。觀亭裡的李顯,已經沉不住氣了,“騰”一下站起來對李賢說話:“六哥,這樣下去真要鬧出人命了!”

可李賢的目光,只一瞬不瞬地盯著場子裡,那兩人離得太近,只要揮起月杖,就能讓對方頭破血流,也能輕易打碎李、武兩姓艱難維持的表面和氣。

幼安聽見背後馬蹄聲越來越近,她強迫自己不能慌亂,雙手加快速度向下挖去,捧出一團溼噠噠的泥沙。

馬蹄已經就在她身後幾步遠,幾乎聽得到駿馬奔跑時的喘息聲。幼安顧不上回頭去看,雙手捧著溼沙,向前飛快地跑去。

圍觀的宮女中間,有人發出一聲驚呼,即使是健壯的崑崙奴,也未必跑得過馬,更何況是一個嬌弱的小姑娘。

眼看馬蹄就要踏在她身上,幼安忽然向前一跳,整個人完全沒進場子正中原本用來安放球門木板的大洞裡。

李旦和武三思的馬,都是萬里挑一的神駿,遇到障礙本能地揚起前蹄、向前一躍,穩穩地落在對面。

觀亭裡的人剛鬆一口氣,便看見那個剛剛死裡逃生的小宮女,搖搖晃晃地從坑洞裡探出頭來,把一塊黏糊糊的溼泥,朝前擲去,“啪嗒”一聲,正粘在李旦的馬屁股上。

馬這種東西,最害怕身上看不見的位置有東西,那馬掛了一塊溼泥在身上,仰頭長嘶一聲,像瘋了一樣狂奔出去。

觀亭上的人畢竟離得遠,看不清場子裡的小動作,武三思在兩馬齊齊躍起的剎那,就已經揚起手裡的月杖,照著李旦的後腦敲過去。幼安這一下引得那匹紅鬃烈馬發狂,倒讓李旦將將躲過了這一下,只是手裡的月杖被勾得脫手斜飛了出去。

李旦應變機敏,當即反手一扭,扣住武三思的手腕,帶著他一起滾落馬下。

這一下來得突然,武三思的馬也受了驚嚇,在原地不住地打轉,連主人在哪也辨別不出,揚起前蹄就要踏下來。

侍衛嚇得面如土色,可球場闊大,一時想去救援也來不及。

李旦一眼瞥見地上有一支女子的髮簪,身子貼在地上翻滾了幾圈,一把將髮簪握在手裡。他扯住武三思的衣領向後一帶,把他推出幾步遠,自己如靈活的猿猴一般,抱住了馬脖子。

受驚的馬極難安撫,李旦攥住馬鬃,卻並不翻身上馬,只看準了位置,用簪子一把劃開了那匹馬脖頸上的血管。那馬奔出幾步,轟然倒地,身子還在不住地抽搐。溫熱的馬血滴在沙地上,染紅了一大片。

觀亭上發出一陣驚呼,李旦從馬腹下面起身,殷紅血跡沾染在他白玉似的臉上,直如玉面修羅一般,走到已經癱軟在地的武三思面前,伸出一隻手要拉他起來。

“表哥也別捨不得,改天孤另挑一匹好馬送你。”李旦噙著絲冷笑,語調悠揚如同吟唱一般,“畜生就是畜生,再怎麼有感情,到了危及性命的時候,該殺,就得殺。”

武三思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不知是當真被李旦震懾,還是氣力不濟,只大口喘著氣,一句話也不說,眼神陰冷地一掃,又落在幼安身上。

幼安心裡一驚,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武三思吃了暗虧,只怕怒火又要撒在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