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璟便與她說起舅父鄭潮年輕時的諸多逆反之舉,譬如他曾試圖改變士族之制,提議要與天下寒門共通文道,要廣開學館,以鄭氏藏書授之天下,讓天下學子有書可讀。

他一腔熱情,眼睛都在發光,似乎終於等到了自己實現心中願想之時,這使得鄭家族人目瞪口呆,一時竟分不清新任家主是傻了還是瘋了,忍不住回頭去翻族譜,想知曉究竟是哪一根血脈出了此等滔天差錯,又令高人看風水,作法驅邪,皆無成效。

數年之下,看著依舊瘋癲的年輕家主,大家逐漸達成共識,這破家主誰愛要誰要,反正他們是不能要了。

所以,才有了“多病不堪大任”的說法。

常歲寧聽罷,對這位鄭先生更多了幾分敬意,恍然意識到,原來這位才是士族反骨之症的開山鼻祖。

很快,她便與崔璟一同,去見了這位開山鼻祖。

元淼仍堅持跪在那裡,見得常歲寧二人走來,她擦乾眼淚,便要避開。

卻聽常歲寧道:“留下聽一聽吧。”

元淼腳下頓住,下意識地看向常歲寧。

“鄭先生。”常歲寧向鄭潮抬手施禮。

鄭潮聞聽,看向自己的親外甥,“嘖”了一聲。

這才多大會兒工夫,就把他的底給交出來了。

對上舅父異樣的目光,崔璟佯裝無察覺。

“不知鄭先生接下來可有打算?”常歲寧開口直言詢問。

鄭潮胸有成竹地點頭:“有,我都打算好了。”

常歲寧目露期待之色。

崔璟很想勸她不必期待,因為據他對舅父的瞭解……

“明日我即回滎陽,吃飽喝足,沐浴更衣,於家中靜候那位欽差李獻帶人登門來殺。”

常歲寧:“……”

元淼:“……”

崔璟習以為常,毫無反應。

“鄭先生此番治水有功,且方才我已聽崔大都督說了,鄭先生對鄭氏勾結徐正業之事並不知情。”常歲寧道。

“我當然不知,我在鄭家向來沒有議事權。”鄭潮不以為意地道:“然知情與否,有何緊要?洛陽城中那些枉死之人,甚至那些婦人稚童,難道人人皆知情嗎?他們也不知,但還是要死。”

“所以,此事有誤,不當如此。”常歲寧看著他,道:“若任由此事錯下去,一旦形成不可扭轉之風氣,便還會有更多無辜者枉死,所以需要先生出面來阻止這一切。”

“……誰?”鄭潮愣了一下:“我?”

他好似聽到了什麼笑話,笑了一聲,道:“鄭某對寧遠將軍的事蹟也有耳聞,將軍有救人之能,我卻沒有。”

“不,這件事,唯有先生做得。”

對上那雙篤定的眸子,鄭潮默然片刻,笑著看向崔璟:“令安,你尋來的說客,可比你會說話多了。”

他說話間,自那石磨上起身,因盤腿坐得太久,雙腳有些發麻,他理了理衣衫,自嘲般嘆口氣:“好了,我去找個地方睡一覺,明日還要趕回滎陽。”

說著,拖著發麻的腳,深一腳淺一腳地便要離開。

“鄭先生多年前既試著救過鄭家一次,如今何妨再試一次?”

背後傳來的聲音,讓鄭潮腳下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