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此,馬行舟不禁道:“說來,榮王這些年來駐守益州,與劍南節度使同守西境,也算恪守本分,行事從無僭越之處,其膝下子嗣也最為凋零……”

“正因如此。”聖冊帝道:“正因他與那些野心外露的藩王不同,一言一行從不曾有半分差錯,朕才更要格外提防於他。”

“馬相也當知曉,這些年來,他在劍南道素有仁德之名,事必躬親,勤於民生,甚得民心。”她道:“眼下是得劍南民心,而來日又當如何,誰又知曉?”

馬行舟思忖間,聽聖冊帝拿似乎在說家事的口吻,說起了榮王少年時。

彼時榮王在以先皇為首的一眾皇子中,因生母不過是小小宮婢出身,無母族支撐,在一眾皇子相爭時,他從不結黨,也並不過問朝政之事,說是皇子,倒更像是一位瀟灑自在的尋常宗室子弟。

後來,先皇崩逝,太子李效也離世,皇七子李秉繼位,在位三年後被廢,再到她登基為帝,過繼太子。

在這一件件要緊的大事中,有無數人前赴後繼,反對,爭鬥,權力紛爭廝殺……而這些聲音裡,從來沒有榮王。

他始終立於局外,不沾染分毫。

讓他去守西境,他便去了,讓他將獨子李錄留於京師為質,他便也一留多年。直到此次以榮王妃病重之由,方才將李錄召回。

“縱然從前他無異心,可時局變換,他如今名聲已成,焉知此時與日後也不會有……”聖冊帝道:“他行事滴水不漏,但若起異心,卻也不可能當真毫無痕跡。”

馬行舟會意,片刻,垂首道:“臣明白,臣會去信,令婉兒再多加留意。”

若說從前只是被動所見,今後……便需主動去探查更深處了。

此舉同時也意味著,馬婉會陷入更大的危險當中,稍有不慎後果不堪設想。

“是朕有愧於馬相。”聖冊帝慚愧道:“然內憂外患,實不敢大意待之。”

“臣明白。”馬行舟道:“時局如此,身為臣子,理當為陛下分憂。”

聖冊帝嘆道:“朕如今可盡信者,唯馬相一人而已。”

“科舉改制初成,今後陛下定不缺可用之人。”馬行舟想到了那些將要接受殿試的寒門進士,今年的新科進士十中之七為寒門出身,這是他為官至今,最大的慰藉。

聖冊帝看著這位她一手提拔的寒門布衣宰相,說起了殿試之後,打算將這些寒門進士皆用於何處。

馬行舟聞言甚覺意外:“……聖人不打算將他們先入翰林學士院?”

而是直接分用到各部各省?

聖冊帝搖頭:“時局特殊,朕如今等不了。”

馬行舟欲言又止。

可如此一來,這些新科進士們初入官場,便要直面與士族的爭鬥……這場爭鬥太著急了,對這些沒有支撐的寒門進士們而言,也幾乎是殘酷的。

人會在殘酷中快速成長,卻也會快速被擊碎消散。

且拋開爭權的能力,平心而論,寒門真正有書可讀,不過是這百年之事,但那些真正治國要典與珍籍,仍被各大士族獨佔,他們從根源上壟斷著一切。

且士族官家子弟,自幼所聞所見,也決定了他們的眼界學識要遠遠高於尋常寒門子弟。

故而論起為官之道,這些起步太低的寒門子弟,需要學的還太多,如今乍然將他們放在要處……

此舉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都是冒險激進的。

但同時馬行舟也無比清楚,歷來真正的權勢爭奪更迭之際,從來不可能和風細雨徐徐圖之,這場已經醞釀了太久的風暴,總要經歷一段劇烈而混亂的動盪。

在這場動盪中,註定要有人流血。

但他們若能勝出,今後……便可為天下寒門子弟大開公正之門,且這扇門,再不會輕易被人關上!

這何嘗不是他入朝為官時的初衷?

馬行舟心知無法說服帝王,他也沒有立場去勸帝王暫緩此舉,他唯有起身,為那些前路未知的寒門進士鄭重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