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大雨,駱觀臨不為刺骨雨水所動,仍舊長跪雨中。

榮王終不忍,撐傘而出,駱觀臨仍不願起身,直至榮王嘆息點頭,道一聲【願遵從先生之意,臨危受命以安國朝民心】,駱觀臨復才起身含淚長揖一禮。

榮王與其深深還禮,親自將一眾官員請入府中。

至此,榮王誅殺卞軍,入主京畿已有半載,而今天子駕崩,那個不被他承認的皇太女尚無音訊,他此時以「臨危受命」為名登基,已然是名正言順。

正式的登基大典在三月初三。

三月三,生軒轅,正宜君臨天下。

訊息迅速傳往各處,李家宗室人員大多沒有異議,許多節度使與藩將也相繼俯首認同。

這大半載以來,榮王致力於招安各處勢力,今已初見成效,隨著他即將榮登大寶的詔令傳開,內政人心漸有歸攏之象。

除了淮南道、河南道,以及河北道這些歸皇太女管轄之地,尚未有歸順跡象。

同時,皇太女已葬身北狄的訊息愈演愈烈,如此形勢下,淮南道各處,尤其是江都之地,夜間常聞百姓啼哭聲。

如此大勢之下,從太原又回到洛陽的那些官員,得榮王相請之下,相繼有人歸京而去。

褚太傅仍居洛陽,天子遇刺當日,太傅奔波受驚之下一病不起。

榮王先後差遣醫官前去為太傅診看,屢屢相請,邀太傅歸京主持大局,半點不曾計較這位老人先前在太原擁護皇太女之舉。

太傅卻依舊不為所動。

直到榮王百忙之中不顧自身安危,親赴洛陽城外百里處,只求見太傅一面。

眾人相勸之下,太傅終於前去相見。

這一場敘話中,榮王提到了已故的先太子效,自言愧不如侄,然而如今局勢所迫,為江山大計,不得不受此命,自知不足,故請太傅伴於左右,教導勸諫,他無所能,惟願盡心履行阿效生前之志。

先太子效乃是褚太傅最喜愛的學生。

這一席話,終究打動了褚太傅,很快被引為一樁美談。

又有文人翻出了榮王多年前所作的《祭侄文》,時隔多年,讀來仍叫人潸然淚下,感懷叔侄情深,心意相通,皆為同道者。

於是在世人的感慨中,帶著對已故學生的遺憾珍愛,褚太傅終於認可了榮王,動身歸京。

褚太傅此舉影響頗大,天下名士聞訊,遂也先後入京。

而那些仍在猶豫觀望的官員們也不再堅持,看一眼北境的方向,終也灑淚而去。

此值二月初,很快,洛陽城中的朝臣,只餘下了寥寥幾人,其中一個便是魏叔易。

在世人看來,這位魏相不是不想回京,而是回不得。

他曾是女帝心腹,之後擁護皇太女,更重要的是他的妹婿乃是廢太子李智……縱橫官場多年,歸來立場不明。

皇太女雖多半死在了北狄,然而廢太子卻還活著,這位魏相即便歸京,也很難取信於新帝,日後只怕亦難逃被清算的命運。

這樣的人物都是有傲骨在的,想來也不願自入難堪之境,堅守洛陽至少還保有一份體面尊嚴。

本是難得一見的天才人物棟樑之臣,此刻卻陷入這般境地,實也叫人唏噓。

但最叫人唏噓千百倍的,還當數那位「皇太女」。

原本大好形勢,偏要孤身入死境,如此膽魄決心叫人敬佩,也必當被銘記,但是同這些死後之名相比,她原本是有望與榮王相爭之人……

她動身入北狄的時間,要比榮王入主京畿還要更早一些,至今都未有音信,只怕當真是葬身北狄了。

而史書通常是由勝利者書寫的,百年後,史書上只怕也不會承認她的李氏身份,就連功績能否被如數載入,也要看當權者的氣量和心情。

雖是初春,江都城中卻一片蕭索氣態。

許多官員屢屢登門江都刺史府,只想求來一個皇太女安在的訊息。

常闊已多日未曾出現在人前,據說是病了,悲怒攻心,觸犯了舊疾,病得很重。

而與淮南道相鄰的江南西道,宣安大長公主府中,已在準備動身入京事宜——外人看在眼中,明白這是形勢所迫,縱然是大長公主李容,也不得不順應大勢了。

各處都在著眼於三月三的登基大典,唯獨西北方的將士百姓顧不上去探聽京師的熱鬧訊息。

尤其是朔方的將士們,一切歸攏向上的氣象都與他們無關,他們抵禦著吐蕃大軍,未敢有絲毫懈怠,唯餘滿腔憤恨,憤恨來犯的異族,憤恨即將登基卻與他們有血仇的偽君子李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