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的父親被調去了外地任職,一年裡也回不來幾日。

女孩的阿姊懼怕她們的母親,雖心有不忍,但能幫忙的地方很少。

一日,這位阿姊心疼地抱著妹妹流淚,這才對妹妹吐露母親這樣做的原因,只道或許與當年上門的那個道人有關——阿姊說出了那道人有關帝王之相的預言。

女孩彼時只覺得荒謬,她的母親竟為了這樣一句毫無憑據的話,便將她視作災星妖邪嗎?

因苦苦修行卻無進益,她的母親越來越瘋了。

一日,母親將她的頭按進了水缸裡,咬牙切齒地說她是禍星,讓她務必將罪孽洗淨。

可是她就要窒息了,而母親似乎忘記了她今年已有十四歲了。

十四歲的女孩奮力掙扎著抬起頭,一把推開骨瘦如柴的母親。

女孩滿頭都是水,水珠滴落,溼透了腳下的青磚。

而她的母親摔倒了,滿頭都是血,血珠滾滾,染紅了門前的石階。

即便如此,母親掙扎著站起,還是想要打她。

母親站起又倒下,她靜靜看著,沒有一點慌張和愧疚。

母愛是什麼?她一日也不曾體會過。

而若這世上果真有所謂因果,那麼,母親既在她身上種下了因,便理應由母親吞下這苦果。

她平靜地抬腳離開,任由下人們慌亂地扶起母親。

她那一向缺席的父親也終於回來了,給了她一耳光,禁了她的足。父親雖總是缺席,卻半點也不影響父權的實施。

阿姊來看她,哭著說,那到底是她們的母親。

她問阿姊,可曾也試過被人掐住脖子或溺在水中的感覺?

阿姊沉默了,只好又問她,可需要阿姊做些什麼。

她自然不會提那些不切實際的要求來為難她懦弱的阿姊,她只說想要看書練字。

於是阿姊給她取來許多紙墨,許多書,讓她認真抄寫。

那些書要麼是佛經,告訴她要放下愛恨嗔痴一切妄念;

要麼是女誡之流,教她務必做一個循規蹈矩安分守己的有德女子。

她看來看去,只覺得這其中全是陰謀。一概道理論說,皆為無恥粉飾。

可是她卻沒有與這陰謀抗衡的能力。

看著緊鎖的房門,她突然想到那道人的預言,一時竟希望那是真的,哪怕聽起來荒謬至極,而她甚至連皇城是什麼模樣都不知道。

那年她十四歲,隔著緊閉的門窗,拙劣地幻想著皇城該有的模樣。

不久,她終於被放出去了,因為她的母親死了。

死於不治身亡,準確來說,母親不肯服用大夫開的藥,喝符水吃丹藥,所以死了。

她跪在靈堂裡,只覺母親死得實在咎由自取。

那時的她如何也想不到,就在兩年後,她竟果真來到了她曾幻想過的皇城前。

朝廷採選,她被升遷無門路的父親送進了京。

進京前,她向父親伸出手去,討要銀錢,直截了當說她需要打點。

父親看了她片刻,讓人取了來。

被選中留下是意料之中的事,但這只是個開始,她縱然不信那個預言,可也絕不甘心止步於一個小小才人之位。

她的出身太過普通,也沒有可以豔壓群芳的絕頂美色,但她覺得後者反而是好事。

她收斂起一切冷硬鋒芒,甘做他人之綠葉,她拿出熟讀女誡該有的模樣,不爭不搶,即便跪下行禮時,被妃嬪們拿繡鞋踩在手指上警告示威,她依舊只將頭伏得更低,看起來自認卑賤到了塵埃裡,實在沒有半分威脅。

有人被害死,有人因害死旁人而死,而她還在。

她也殺過人,借刀殺人,刀與人至死不知是她所為。

是的,她很早之前就在殺人了,她不是一個好人,她也從未想過要做一個好人,她想做一個活人,有尊嚴的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