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史那提烈思緒狂亂間,正待判斷什麼,一聲嘹亮尖銳的鷹嘯響徹雪原。

阿史那提烈甚至覺得是自己出現了幻聽幻覺,最初那幾年前他總是會出現這樣的幻聽,總覺得自己臉上全是血……時隔多年他好像又發病了。

一切與十七年的那個夜晚重疊,那雙平靜的女子眼睛,尖利的鷹嘯,此時的雪光恰似那晚的月色,蒼白冷寂。

他驀地發出癲狂的笑聲,試圖以此讓自己從幻覺中醒來,他提刀要了結那女子性命以及這荒誕的感受,但下一瞬,那彷彿從噩夢中鑽出來的黑影掠衝而至,鳴嘯著,襲向他的頭臉,利爪牢牢地嵌入了他的皮肉。

阿史那提烈終於發出驚叫,他拎著刀踉蹌後退,抬手揮舞驅趕,他憤怒著,慘叫著,奔逃著,鮮血與鷹羽一同飛蕩在雪原之上。

李歲寧喘息片刻,終於得以撐著上半身,慢慢坐了起來,看向奔逃出一段距離,與鷹相搏的阿史那提烈。

很久前,李尚便對北狄人的馴鷹之術很感興趣,她這個人沒別的毛病,唯獨見不得旁人有好東西,但凡瞧見了,便總想著拿來為己所用,當然,這被她稱之為——大國也,必當融會貫通。

在來到北狄之後,李尚處處皆在奉行這「融會貫通」之道。

她不被優待,但在戰事來臨之前,她也未曾失去過全部的行動自由——北狄人很清楚,和親公主的鎖鏈不在腳上,而在心間,她註定走不出這大漠雪原。

身為「王后」,李尚也曾跟隨觀看放牧狩獵,北狄人向她這個無能的公主展示他們的強悍勇猛時,無人知曉的是,她為大盛記下了每一條走過的路,見過的人。

他們認為那位大盛公主喜好寫詩作賦來排解苦憂,卻不知她筆下所書皆藏暗號,將一根根如釘子般的眼線安插在了北狄的土地上。

又如阿史那提烈當年只當那個女子在吹奏故鄉之音傷春悲秋,卻不知她在試探著學習用自己的方法來馴鷹。

鷹本是受傷的雛鷹,偶然被李尚救下,她曾為其取名,喚作御風。

「御風」是一隻雌鷹,性情兇猛,很難被真正馴服,當晚它突然襲擊阿史那提烈,非是李尚授意,而是它護主心切下的自發舉動,那一晚,靜靜看著阿史那提烈倒地掙扎的李尚有些感慨,她終於也有自己的鷹了。

時隔多年,李歲寧已不確定「御風」是否還活著,又是否還記得她,骨哨是在路上順手打磨的,經過有山之處,李歲寧便試著吹響哨音,但遲遲未曾聽到回應。

直到在山中與阿史那提烈迎面交手的三日前,李歲寧率兵經過此處,骨哨聲止時,忽有鷹嘯聲迴盪開來。

她忙再次吹響骨哨,伴隨著悠揚哨聲,時隔十數年,那隻鷹盤旋一陣後,再次落在了她肩頭。

御風在此處築巢,巢穴中有兩隻雛鷹,因此它暫時無法跟隨李歲寧遠行,依依不捨地將李歲寧送出數十里遠,得了李歲寧示意後,復才離開。

過後三日,李歲寧于山中遇阿史那提烈。

交手之際,她特意試探著去動他臉上的面具,從他的反應中窺得了他的弱點。

外在強大便攻伐其心,此乃兵家策。

先殺掉他,再與後方接應而來的援兵一同殺去王庭,用主戰者的性命來止戰,來向她大盛江山子民賠罪。

這間隙,李歲寧已吞服下止血的藥丸,拔出了左腿中的短刀,撕開衣襬將傷口緊緊包紮住。

做完了這一切後,

她臉上冷汗如雨洗過,除了沾染著的血跡之外再無半點血色。

而後,她取回曜日劍,拖著那條傷腿,一步步走向阿史那提烈。

阿史那提烈摔在了雪中,發出野獸般的吼叫,發狠地一把掐住黑鷹,猛地將它甩了出去。

御風被摔在雪中,發出一聲尖利的哀鳴。

阿史那提烈拄著刀重新站起來,臉上的面具已經掉落,疤痕交錯的臉上此時鮮血淋漓,他顫顫虛捂著被鷹爪生生剜掉眼珠的右眼眼眶,而後發狂地衝向李歲寧,如惡鬼般吼問道:「你是誰!你究竟是誰!」

御風盤旋著再次襲來,被阿史那提烈再次甩開。

他彷彿從恐懼中掙脫了出來,但他的腳步已經踉蹌,整個人被鮮血疼痛也被狂怒心魔裹挾,揮刀之下已再不復先前的章法。

他是殘破的,李歲寧也是。

李歲寧佔據著理智的優勢,以劍重傷了阿史那提烈的左臂,但阿史那提烈發狂之下彷彿覺察不到疼痛,雖無章法,但本能爆發出了更加可怖的力氣。

因左腿重傷下盤不穩,雙方刀劍相抗之下,李歲寧再次仰倒在雪中。

刀劍抗衡著,阿史那提烈跪身下來壓制著李歲寧,他血淋淋的眼眶中滴著粘稠血漿,滴落在李歲寧臉上。

「你是誰!」他還在顫聲問,刀在不斷逼壓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