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李歲寧只剩下一重裡衣時,兩名醫士被帶了過來,崔璟便立即起身讓開,讓兩人上前。

其中一名醫士乃是女子,二人一同診看罷,由那名女醫和為李歲寧除去最後的衣物,擦拭,清理,上藥,一名被喊來的女兵在旁打下手。

榻前拉起了一道簡易的簾帳,一盆盆乾淨的溫水送進去,被端出來時便成了紅色,端出帳外,潑灑在雪堆旁,叫雪堆改了顏色。

無絕心急憂慮走進走出,御風也飛進飛出。

崔璟很安靜,他背對著那張木榻,一言不發地又點了兩盆炭火,將帳內燒得更暖些。

帳中從人來人往,慢慢變得相對安靜,李歲寧身上的傷口都上了藥,妥善地包紮好,蓋了件乾淨寬大的裡衣,再覆上被子。

崔璟來到榻邊,試著輕握了握那隻傷痕累累的手,觸感是暖的,才安下心來。

他再三託付了那名在旁照料的女醫,才起身離開,去見等在外面的部下們。

這間隙,崔璟已派人去附近打探過了周圍情況。

無絕在隔壁的帳子裡,正抹著眼淚替榴火包紮傷口,之後又親自喂水喂草料,榴火胃口不好,歸期便替父乾飯,一頓埋頭猛吃。

御風很快也鑽了進來,無絕早就注意到這個新面孔了,尚不知如何稱呼,便暫時稱其為“那鳥”,此刻遂也招呼“那鳥”過來一起吃,見“那鳥”無動於衷,旋即反應過來,噢,這位貌似不是吃素的。

無絕讓人拎了兩隻路上打下的野兔,凍得邦邦硬,還未來得及拔毛。

被投餵的御風突然想到自己家中還有娃,遂一爪勾起一隻凍兔子,飛了出去。

“欸!”無絕衝那鳥的背影道:“記得回來啊!”

仨孩子交到他手中,回頭少了一個,他不好跟殿下交待的!

難得盡職的無絕忙又給榴火爺倆添水去了。

李歲寧昏昏沉沉睡了許久。

有意識地醒來時,她慢慢睜開依舊發沉的雙眼,看了看上方的帳頂,略微分辨罷,試著轉過僵硬的脖頸,面向床榻外側,入目便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孔。

青年坐守於旁側,卻非坐在榻上,而是坐於榻下放置的腳踏之上,長腿半伸半屈著,身體半倚著木榻,竟是睡去了。

帳內點著油燈,不知是夜中什麼時辰。

李歲寧暫時沒有太多力氣,也無法起身,一時便靜靜望著睡著的崔璟。

生得好看到這般程度的人,單是瞧著,便十分賞心悅目。

燈火將他半邊側顏籠在陰影中,愈顯得五官輪廓清晰深刻,生得這樣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清貴疏離模樣,彷彿就不該與這世間有什麼羈絆,可偏偏這樣一個崔令安,卻最叫她心安。

李歲寧看了他許久,也未見他醒來。

習武之人按說都是敏覺的,被人一直盯著看,正常情況下他應當有所察覺才對,看來是當真疲累了,也或許是,守在她身邊,他也同樣很心安。

李歲寧的身體知覺恢復了些之後,試著抬起外側的手,觸向他。

她的動作很慢,手指還未觸及時,崔璟好似察覺到什麼,突然醒了過來。

“殿下,你醒了!”青年尚有兩分未醒之感的星眸突然盪開欣喜之色,忙問:“可覺得哪裡不適?”

問話間,見她伸出了手,下意識地便傾身靠近她,雙手託扶住她的手肘手臂,以防她懸空之下會吃力,同時問:“殿下想要何物?我去取來。”

李歲寧藉著他的託扶之力,很從容地繼續自己沒做完的事,伸出手指,拿指尖輕觸他的臉龐。

崔璟倏然怔住。

那隻手也纏著傷布,指尖微涼帶著藥香,從他的臉龐慢慢移到他的鼻樑上,而後輕輕捏了捏他的鼻尖,又捏了捏他另外半張臉。

崔璟神情怔然,由她這般捏著。

“崔璟,我殺了阿史那提烈,自認辦成了一件很厲害的大事,又見你來,便很覺安心。”她的聲音沙啞卻放鬆:“多謝你來接我回家。”

崔璟看著她,聲音也有些啞意:“我卻總是來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