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歲寧請了宣安大長公主去書房說話,屏退了所有下人。

“寧寧,本宮且問你一句,你果真是我那皇兄的么女嗎?”大長公主開門見山地問,注視著眼前的少年女郎。

常歲寧尚未正式宣明具體身份,但有關先皇么女的訊息已經不脛而走。

二人隔著一張茶几並坐,常歲寧微側身,迎上大長公主的眼睛,道:“姑母,我是,也不是。”

這一聲平靜熟悉到彷彿早已喊了許多次的“姑母”,讓李容的眼睛微顫了一下,橫放在茶几上的右手也微微收緊。

她一字字問:“何為……是也不是?”

接下來聽到的回答卻完全超出了李容的意料,甚至超過了她的常理認知和理解範疇——

“姑母,我不是父皇的么女,而是他的第四個女兒。”

李容先是眉心微動,第四個女兒……這是何意?

皇兄的第四女……分明是崇月!

所以這是什麼站不住腳的胡話?

李容覺得這說法實在荒誕可笑,她甚至無法理解一向冷靜聰慧的少女怎會說出這樣的話,可是那雙異常清醒冷靜的眸子,卻叫李容猝不及防陷入莫大的驚惑之中。

一切質疑之言堵在嗓子裡,她甚至短暫地失去了組織語言的能力:“……你是說,崇月,阿尚?你今年幾歲?你可知她早已……”

常歲寧看著她:“姑母,是我。”

或是的確太過荒謬,李容偏過臉移開視線一瞬,不知是何情緒地胡亂笑了一聲,再轉回臉時,正色問:“你可知自己在說什麼……”

常歲寧的眸光依舊清醒平靜,嘴邊掛上一絲淡笑:“姑母可還記得,皇祖母七十壽辰那次您從宣州回京,宴席散後,您與我一同從慈寧宮出來時,曾對我說過一句話——”

李容神思混亂間,下意識地跟著這句話的指引在記憶中搜尋。

母后七十壽辰,她的確回了京……

可她並不記得自己見過崇月。

崇月病弱,甚少參宴,她見過那位侄女的次數一雙手也數得過來。

那晚與她一同從慈寧宮出來的……分明是太子效才對。

她之所以能輕易回想起此事,原因很簡單,她這個人一向喜好美人,而她那侄兒李效生得頗為漂亮,那是一種雌雄莫辨的漂亮,氣質更是上乘——

她能見到這位侄兒的機會少之又少,那晚她飲了些酒,便忍不住掐了掐侄兒那漂亮的臉蛋,約莫是說了一句——

【今日姑母聽聞有言官私下咒我這風流日子就要到頭了,我看倒是未必……我李家有這樣一個出色的兒郎,何愁大盛不興,還怕我李容沒有快活日子過麼?】

這句在記憶中已變得模糊、而不可能有第三人完整聽到的舊時打趣之言,此刻卻在眼前這青衣少女的口中被完整地複述了出來。

一剎那,李容驀地站起身來,只覺天旋地轉,伸手扶住茶几。

在這眩暈中,她彷彿又回到了慈寧宮外的那一晚,被她掐臉的少年臉龐與眼前這張鮮活的面容忽而重疊。

很快,李容竟發現自己記不清李效原本的樣子了,好似她記憶中的李效,便是生得眼前人這般模樣。

可是……

怎麼會?!

先皇第四女……崇月,太子效……又是何意?

回憶起諸多舊事,李容彷彿懂得了什麼,但更多的仍是不可置信。

她再次看去,只見那少女提起茶壺替她倒了盞茶,聲音慢慢地說:“從前我與姑母不算十分親近,如今我便與姑母大致說一說我的故事吧。”

那少女放下茶壺時,拿手指推向杯盞,抬首露出一個笑:“姑母放心,我非惡鬼,輕易不傷人。”

看著那盞茶被推向自己,心緒萬千的李容緩緩坐了回去。

李容用了一盞茶的時間,聽了一個跨越許多年月的故事。

之後,李容又用了一盞茶的時間沉默著。

離開大都督府,上了馬車後,李容仍是恍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