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定定地看著李隱:“榮王殿下想借此事讓柴某恨上天子嗎?”

“不。”李隱回視著柴廷:“我只是想告訴將軍,阿尚待明後並無虧欠,若將軍以替阿尚盡孝之名,為明後的野心而死守到底,不惜讓蒼生動盪,使大盛將士相殘,實是自欺欺人的愚昧之舉。”

“也違背了阿尚當年創立玄策軍的初心——”李隱的聲音重了兩分:“阿尚絕不會答應玄策軍與民心為敵。”

風雪湧入亭中,爐火一陣搖晃。

柴廷周身那因悲怒而升起的氣焰慢慢消沉下來。

“民心……”老將低下頭,幾分悵然無力地閉上了眼睛:“民心難道只在榮王殿下口中嗎……榮王殿下指使段士昂攻往洛陽之時,又可曾為生民而慮?”

李隱嘆息:“柴老將軍,別有居心之言,豈能輕信?”

“王爺的意思,此乃范陽王臨死之前的蓄意汙衊嗎?”

“不,是那淮南道常歲寧。”李隱的聲音裡並無急切辯解,緩聲說道:“此女野心昭昭,彼時范陽王落入她的手中,她順勢借范陽王之手汙衊本王。此舉是何居心,還需贅言嗎。”

柴廷看向李隱:“照此說來,榮王殿下與段士昂毫無干係了?”

“是,本王可以起誓。”李隱神情依舊坦然平靜:“本王也從未有過有段家血脈的孩子,皆不過他人所造障眼謠言而已。”

柴廷不置可否,片刻,轉頭看向亭外風雪,眼底俱是沉重。

此次奉天子令發兵山南西道,他心中並非全然沒有猶豫……

每一場戰事後清點傷亡人數,他亦多有茫然,不知這樣的廝殺意義究竟何在。

亭內寂靜了片刻,才再次響起李隱的聲音。

“民心不在本王口中,在本王和將軍心中。”李隱道:“本王無意勸將軍歸降——”

柴廷自嘲一笑:“柴某此時也沒這樣大的本領可以說服大軍歸降。”

他雖為主帥,但此時軍中實際掌權者皆是天子的人,他不過掛名而已。

“但將軍或可以做到讓大軍多觀望一段時日,免去不必要的將士傷亡。”李隱的聲音似融入了風雪中,誠懇之感卻不減:“請將軍給民心開口的時間,也給六萬玄策軍留一條清白的活路。”

柴延凝望亭外風雪,久久未語,原本緊繃的肩膀慢慢地無聲垂低。

待到子時,榮王乘坐馬車離去。

披著氅衣的男人盤坐車內,閉目養神,嘴角掛著淡然笑意。

他此行本也不曾想過說服柴延歸順。

以言辭使人歸降,總是不牢固的。他今日只需要讓柴延看到他為玄策軍而慮,為天下生民而慮之心……當然,他的私心也很明顯,想盡可能地降低山南西道兵力的折損。

但這份私心乃是人之常情,不為過錯。

無私者令人戒備,存私者更便於取信。

柴延和朝廷大軍,在看到即將現世的民心、以及朝廷是如何被其碾碎的之後,到時自然便知道該怎麼選了。

馬車在雪中行駛緩慢,榮王於腦海中靜靜盤點各處局面,目下大局基本在可控之中,唯有一個變數在……而那個變數,在肉眼可見地壯大著。

常歲寧一路北上掃蕩之後,先去了太原,再去了朔方……

她的過人之處毋庸置疑,手段高明到所到之處幾乎盡數匍匐,皆願為她所用。

可同時,她也真的太像阿尚了——

像到值此時機,仍往陰山而去。

那突然自太原而出的四萬騎兵,被她帶去陰山,即將要與崔璟手中的玄策軍一同抵禦北狄。

這足以令各方聞風喪膽的龐大騎兵隊伍,便這樣被常歲寧與崔璟二人悉數用在了遙遠荒蕪的北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