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芷眼神振奮暢快,帶著部下衝鋒上前。

夜色中,繫著玄色披風的常歲寧暫時處於中軍之列,她坐在馬背之上,望向范陽大軍的軍營所在。

很快,一簇簇火光將常歲寧沉靜的眸子填滿。

“咻——”

“咻咻——”

比江都鐵騎更快抵達的,是他們手中的弓弩飛射而出的火箭。

一支支火箭鋪天蓋地而來,如同從天而降的飛火。

逃竄至外圍的范陽軍中不停地有人中箭倒下,根本沒有任何防禦可言,江都鐵騎幾乎瞬息間便圍湧而來。

“節使有令,今夜范陽軍中,除降者之外,不得有一人活著離開洛陽!”

江都鐵騎中,於火把下揮動著朱旗的校尉們一聲聲傳達著這個命令。

此一聲聲帶著殺氣卻又秩序嚴明的命令,也傳進了范陽大軍耳中,他們於混亂中生出畏懼,又很快於畏懼中生出動搖。

而江都軍作戰,幾乎人人都有著一項不成文的共識和習慣:作戰之際,先殺賊首。

凡校尉及其以上者,甲衣制式皆與普通士兵不同,此時四下被火箭點燃,並不難辨認那些驅使士兵們頑抗的賊首所在。

康芷發現,自己每殺一名校尉,便可讓至少數十名乃至百名范陽軍棄械跪地認降,於是專挑了有身份的來殺,也並不濫殺那些被逼抵抗的普通士兵。

康芷縱馬衝殺間,血氣將眸子都染紅了幾分。

她與元祥配合作戰,很快得以從東面殺入了范陽軍營的腹地之中,揮刀砍去范陽軍一面面豎立在夜色中的軍旗,控制了一座又一座中軍營帳。

這時,一座被火箭點燃的寬大營帳中,有一群人奔逃而出,衝撞而來。

康芷下意識地便搭箭挽弓,剛要出箭射殺為首之人時,挽弓的手指卻頓了頓。

她藉著火光定睛看去,只見那群人竟多為女子,她們衣裙大多殘破,髮髻鬆散凌亂,甚至腳上縛著鐵鏈,有人邊跑邊哭,相互攙扶著,如同一頭頭受驚的小獸。

她們很快也發現了前方的騎兵,一時更是嚇得魂飛魄散。

為首的那名女子彎身從一具屍身旁撿起一把長刀,雙手緊握於身前,顫顫地指向那至氣勢凜冽的騎兵,以及馬上依舊維持著挽弓姿態的康芷。

康芷放下弓箭,揚聲命令道:“將刀丟開,認降不死!”

那握刀的女子聽到康芷的聲音,這才發現那馬匹上坐著的披甲武將,竟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女。

再往康芷身後看去,只見那些士兵的頭鍪之下,也多見女子面龐。

那女子眼睛一顫,忽然就滾出眼淚來,刀從手中脫落,人也跪了下去。

她身後越來越多的人跟著一起跪下,康芷看過去,竟漸有百人之多。

康芷驅馬靠近她們時,那為首的女子顫顫抬起臉,露出的是一張佈滿了疤痕的臉龐。

那些疤痕長長交錯,不過剛結痂,看起來分外觸目驚心,康芷握緊了長弓,皺眉問:“誰將你傷成這樣的?”

那女子雙手撐在地上,維持著跪姿,啞聲道:“是我……是奴自己。”

看著那雙分外漂亮的眼睛,康芷心底一揪,聲音更冷了,換了個問法:“是誰將你們囚在此處的?”

“是人……”一旁一名不過十來歲的孩童顫聲道:“打仗。”

康芷看去,竟發現那披散著頭髮的是個男孩,他瘦小單薄的上半身光裸著,可見傷痕累累。

康芷只覺一股血直衝腦門,嗆得她眼睛鼻腔裡都竄出怒意,心底卻又莫名生出一股自省。

將這些人囚在此處肆意傷害凌辱的,不是某一個具體的人,而是“人”和“打仗”……那是失去了規則束縛的人性惡念,以及為殺掠而生的不義戰爭。

康芷想到了自己的好戰。

她骨子裡便不是一個安分潔白的靈魂,而她之所以嚮往戰爭,是因熱衷於建功立業,出人頭地,強大自身。

薺菜提醒她,不可盲目戀戰,否則有朝一日她會淪為一把失去人性的戰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