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胡粼才拿低啞的聲音道:“夫人想必也該知曉,常節使遲遲未曾入京之事……”

刺史夫人不假思索道:“如今局面亂成這樣,就連洛陽都丟了,不敢入京的大有人在……常節使如今身份貴重,肩上擔著整個淮南道呢,不輕易冒險是為明智。”

“……”胡粼默了一下,才道:“半月前,我與夫人偶然說起黔中道節度使一直未有動身入京的訊息,夫人罵他一臉狼狽之相,早年一見,便知他不是個什麼好東西。”

同是一道節度使,怎換了個常姓,就變成是明智之舉了呢?

刺史夫人陳氏半點不心虛:“……別拿什麼阿貓阿狗都來同常節使作比較,那能一樣嗎?”

“在夫人眼中是不一樣。”胡粼嘆了口氣,道:“可如今猜測常節使有異心者並不在少數。”

他將自己的憂慮說明:“夫人可曾想過,若我向常節使求援,便等同給了常節使正大光明率兵入河南道的名目……”

“到時只怕……”胡粼的言辭再三隱晦:“請神容易送神難……”

聽得引狼入室四字,胡粼立即道:“夫人這是什麼話?”

范陽王李復不是殘暴之人,尚顧及著李氏的體面,不曾做出大肆屠戮之舉。范陽軍每過一城,大多是不管不問的狀態,只顧繼續向前攻城略地。

此刻很多人都被迫站到了抉擇的岔路前,對他們來說,前路唯一可知的便是未知,忠與奸,對與錯,利與民,生與死……他們所需要去衡量的東西,是前所未有的繁多沉重。

聖旨言,令忠勇侯常闊率軍馳援洛陽——

更何況,初識之時,他還曾莫名從那個少女身上窺見了一絲先太子的影子……

堂內很安靜,內侍的宣旨聲字字清晰可聞。

藍袍內侍被那雙忽現清寒之氣的眼睛看著,心頭忽然升起懼意。

藍袍內侍口中也開始湧出濃稠的鮮血,他的身體微微抽搐著,一雙開始發散的瞳孔中盛滿了恐懼,看著那提劍向他走來的青袍少女。

藍袍內侍臉色微變,接旨不跪,茲事體大,哪裡是她一句話便能免得了的?

陳氏見狀也不再多言,放下床帳自躺了下去歇息。

但此時……

當今這混亂世道間,單憑提及其名號便能做到使人心振奮者,統共又有幾人呢?

她一路來所累積下的無形人心,已在自行開始為她鋪路開道了。

聽得這陰陽怪氣的話,康芷擰眉道:“軍營傳信來回需三日,我家大人統共只在軍中逗留不足兩日——”

看著下僚大步而去的振奮背影,胡粼輕輕嘆息了一聲。

冷茶入腹,胡粼心間依舊焦灼,乾脆又推開窗,站在窗前透氣。

雨水雖止,然天色仍陰沉不開。

“軍務耽擱不得,聖意便可耽擱嗎?”藍袍內侍滿臉焦灼和不滿,頭兩日的笑臉已經不見,他乾脆道:“既然常節使貴人事忙,那便讓忠勇侯來見!”

那麼,她果真有此心嗎?

那內侍聲音尖利響亮,候在堂外的幾名部將也將聖旨內容聽得清晰,他們交換罷眼神,心內既驚且怒。

但下一刻,只見那青袍少女利落地單膝跪了下去,目不斜視地拱手道:“臣常歲寧,恭聽聖意——”

他站起身來,聲音幾分尖利地發問:“我等奉密旨前來,已在江都等候足足五日,卻仍未見得常節使尊容……江都刺史府,便是這樣輕慢聖意的嗎?”

於是他便信了。

那藍袍內侍立時看過去,這是他頭一遭出京,也是頭一次見到這位傳聞中的淮南道節度使。

他從未見過那樣一個女子,自然記憶格外深刻。

胡粼嘆息道:“是啊。”

然而不管不問這四個字,對沒有自保能力的尋常百姓而言,本身就是一種殘暴。

此時天色濛濛將亮,火燭已近燃盡。

一旁負責接待事宜的顧二郎,無奈嘆氣道:“這位公公還請息怒,您抵達那一日的晨早,不巧節使大人剛好動身去了軍中……軍中事務總是耽擱不得,節使大人必然已在儘快趕回,還請公公見諒。”

視線中,那少女穿一身束袖青袍,一頭濃密青絲以青銅簪束起,身形高挑,姣好的面容上看不出鮮明情緒。

見他不說話,陳氏認真問:“郎主這是怕引狼入室,之後會招來朝廷責問?”

倘若他說常節使殺人不眨眼,夫人大約只會關心常節使眼睛酸不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