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一別,前路風雨洶湧,郎主還當多加保重。”盧氏道:“即便日後身陷困局,郎主也當盡力保全自己與族人,切莫意氣用事……無論如何,您是大郎的父親,大郎總歸不會置您於不顧的。”

不單如此,他還是一個糟糕的父親,甚至也是一個糟糕的宗子……

這樣的寂靜不知持續了多久,崔洐才終於又聽到盧氏的聲音響起——

這最後的聲音被風雨挾著吹入崔洐耳中,透著幾分不真切。

侍女卻忍不住頻頻回頭往亭中那道身影看去。

盧氏笑嘆道:“傻丫頭,若非所迫,誰又樂意拿捏他呀。”

“我確不知鄭夫人與郎主相處時的模樣,但我知曉,即便我已盡力順從郎主之意,卻也依舊不曾見到分毫來自郎主對這份夫妻情分的經營與包容。待相處融洽者,郎主且如此,而待需要磨合者,郎主又會是何等模樣呢?”

母親曾說過的,凡事不必給自己徒增心理負擔……嗯,那她就當父親是羞愧好了。

能不能罵醒他,這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覺得很痛快。

坐進馬車之後,崔棠不禁道:“……阿孃,您說父親他是不是氣得厲害,再不願見咱們了?”

嫁給崔洐後,她每每想到母親這句話,總還是忍不住發笑。

受母親影響,她性情樂觀,也一直遵循著儘量不將喜悲寄託在旁人身上的道理,因此她在崔家這些年,的確也還算開懷。

除此外,盧氏再想不到其他任何可以殺死那樣一個女子的可能。

她有些擔憂,她也沒有哄孩子的經驗啊。

崔洐聞言發出了一聲蒼涼諷刺的笑音。

“日後的事,誰也料不準。”盧氏道:“夫妻一場,這臨別之際,他既然開口問了,我便也不必藏著了。”

“郎主保重。”

她不禁想到出嫁前,母親對她的那些交待。

想到那情形,盧氏心情好得簡直要捂嘴笑出來。

“是,夫人!”侍女舉著傘跟上,跟著笑起來,卻又莫名地酸了眼眶。

盧氏體面地福身一禮:“郎主,妾身告辭了。”

“……盧氏!”崔洐倏然大怒,怒不可遏地抬起手掌。

有大郎和那鄭家鄭潮的性情例子在,她相信鄭夫人或比尋常士族女子更多一份傲骨和自我,這樣的傲骨和自我對士族女子而言的確並非好事……但她也相信,這樣的女子,即便得不到世俗夫妻情愛,卻也必然很擅長做一位與夫君相敬如賓的稱職宗婦。

當初徐正業欲攻入洛陽,卻被那常歲寧阻殺在汴水河畔。

三十歲出頭,蓄著短鬚,身形微胖的范陽王李復,身穿藩王袍服,此刻立於漢白玉石階之上,望著宮殿樓宇,感慨道:“徐正業未成之事,今日竟叫本王達成了。”

她這是覺得,他太過無能,沒有自保之力,最終還是要依仗那被除族的長子來救嗎?

到時追究起來,萬一怪到夫人頭上怎麼辦?

“放心吧。”盧氏道:“想不開輕生這種事,在他看來太過有損顏面。他即便不怕死,卻一定很怕丟人現眼。”

而盧氏平靜的聲音還在繼續:“凡五姓士族女子,自懂事起,便已知曉日後的宿命歸處。”

早朝之上,太子猛然瞪大眼睛,眼前垂著的珠毓劇烈震動。

“阿孃怎冒雨前來!”崔棠說話間,卻對上了一雙滿含閃閃笑意的眼睛。

他甚至不確定盧氏有無聽到,但他知道,無論他如何說,都已影響不了她的決定。

可那樣的開懷,同此時此刻,卻總歸是不能比的。

冷風將雨絲斜斜地吹入亭內,打落在崔洐的背上,讓他顫慄著。

作為東都,洛陽守軍的數量遠高於別處,此番天子又及時命各州馳援……因此洛陽的防禦兵力,並不弱於范陽軍!

他轉過身,一隻手落在段士昂肩上,滿眼欣賞重視:“士昂,本王能走到此處,多虧你在旁相助!待本王入主京師,你想要些什麼,只管同本王提!”

盧氏道:“我們往往很早前便做好了為世家婦的準備,故而我想,這其中沒有哪個人在出嫁時,會不想著好好過日子,而是衝著磋磨夫君去的。”

而就在盧氏離京的第四日,一則令京師乃至天下譁亂的急報,自洛陽方向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