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縮了縮脖子。

“再者說了,我們又怎能輕易向太原守軍求援。”崔琅的聲音低了些:“他們擅離太原百里已是冒險,如此關頭,太原的安危豈不比我等更加緊要?”

“且他們一旦與范陽軍動了刀兵,太原與幷州便會捲入這場戰亂爭端。”

崔琅道:“他們願意開啟太原城門接納收留我崔氏族人,皆是因長兄的交待。而長兄如今身在北境,忙於戰事,已是十分不易……我們只受長兄照拂,卻從未幫過長兄什麼,又豈可再這般不管不顧地拖累長兄和幷州?”

車內沉默了片刻之後,一名青年認真道:“六郎言之有理……六郎今日之舉,是趁著那段士昂將信將疑之際,才得以將損失降到了最低,實為良策,此一點毋庸置疑。”

青年說著,看向左右少年:“只是……六郎為何要帶上令節與守範等人呢?”

恕他直言,六郎帶上的這餘下二十九人,除了他之外,簡直都毫無用處啊。

“自然是因為你們……”崔琅話到此處,對上這位堂兄疑惑而自覺智慧的眼神,輕咳一聲,改口道:“自然是因為他們全都是廢物啊。”

實則他這位堂兄崔塵也未好到哪裡去,這位堂兄腦子倒是不算笨,是有三分聰明才智在的,但壞在另擁有十分自信,二者相抵之下,時常便倒欠了七分腦子。

有少年委屈不滿起來:“六哥,你這是什麼意思……”

“急什麼,我又沒說我不是。”崔琅嘆道:“我也是廢物啊諸位。”

崔塵拍了下崔琅的肩:“六郎不必如此妄自菲薄,你能想到如此良策應對,並另選擇將我帶上,已可見明智。”

崔琅朝堂兄勉強一笑,點了點頭,才又看向其他人,解釋道:“你們想想,咱們平日裡也無大用處,即便族中選擇將咱們就此放棄,便也不會太過肉疼——”

若盡選些出色的帶上,那不得影響族中的抉擇嗎?

“且經此一事,咱們從前幹過的紈絝事,在族中便可一筆勾銷了。”崔琅繼續安慰大家:“用咱們區區三十人來換族人平安,這不是血賺的事嗎?”

“賺是賺了的……”一名少年說著,聲音逐漸哽咽起來:“可是我害怕啊……六哥,我聽你話中之意,咱們是不是就只能等死了?”

“死之一字,唾手可得,又何必再等。”一名頹廢地靠在角落處的長衫中年族人略坐直了些身子,從袖中掏出一把匕首:“我等不如即刻了結吧,也省得讓族中為難。”

見他拔出匕首,車內幾名少年嚇得抱在一起。

崔琅趕忙道:“……叔父,倒也不必如此著急!”

“尚有侄兒在此,叔父為何輕言尋死?”崔塵正色擰眉:“叔父莫非是信不過侄兒?”

“……”對上侄兒自信而有擔當的眼神,中年男人默默將視線移開了些許,沒有說話。

崔琅藉機替他將匕首收起,安撫道:“叔父,咱們且走一步看一步。”

“既如此,何時需要叔父動手,說一聲即可。”中年男人說話間,重新靠回了角落裡窩著。

崔琅點頭:“好嘞叔父,您先歇著。”

他這位叔父年輕時也是族中出色的子弟之一,但二十歲那年喜歡上了一位平民姑娘,竟執意要休妻另娶,崔家自不可能允許這種荒唐事發生。

那姑娘也是個轟轟烈烈的情愛腦,之後竟投河自盡了。

從那後,他這叔父的精神狀態便不大好了,消沉而頹廢,家中事一團糟,唯一的愛好便是勸解別人——若有人遇煩心事,他必勸死不勸生。

這兩日間的遭遇,讓大家都十分疲憊,車內逐漸不再有人說話,只堂兄崔塵還在孜孜不倦地做出智慧模樣,苦思冥想脫身之策。

崔琅推開車窗,看向深濃夜色。

片刻後,他抬手探向衣襟內的書信,神情略有些遺憾。

自范陽軍逼近邢州後,他便陷入了忙亂中,都還沒來得及回喬小娘子的最後一封來信……她遲遲見不到回信,會擔心他吧?

她身在江都,之後或會從旁人口中聽說他的訊息,到時她若知曉他今日之舉,會覺得他有擔當嗎?會覺得他有些像是個男子漢嗎?

這樣的他,應當有一點可以配得上她了吧?

這樣想著,崔琅不由“嘿”地一笑。

片刻後,他口中小聲唸叨著:“我可不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