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列在此處停留已有月餘,這目光對崔璟來說已不陌生,但依舊令他緊張侷促,雖說表面不曾顯露分毫,但內心早已坐立難安。

這些時日,每每被孟列隱晦觀察罷,於晚間歇息之際,崔璟常會突然坐起身來,靜思自己白日裡是否有言行不當之處——實是這輩子都不曾如此謹小慎微過,一身反骨儼然成了反省之骨。

這時,坐在下首的元祥舉起杯盞,向自家大都督和一眾同袍們辭別。

看著自顧開始辭別的下屬,崔璟覺得,這亦是另一種意義上的不辭而別,因為他這次依舊不曾說過要讓元祥跟著回江都去……

但大家都普遍習慣了。

眾人以茶代酒為元祥送別間,有武將起了一句哄:“……元祥自然要一同回去的,虞將軍說過,元祥是咱們大都督的陪嫁來著!”

那武將說罷哈哈大笑起來,並悄悄留意孟列的反應。

然而孟列毫無反應,甚至喝了口茶。

於孟列而言,他雖暗中打量,卻並無替自家殿下表態之權,自然不適宜流露出任何明確的態度。

虞副將見狀,朝那武將道:“……我看你是喝多了!瞎說什麼呢!”

那武將忙做出兩分神志不清的醉態,然而轉念一想……今日喝得根本也不是酒啊!

但也只能硬著頭皮往下演,乾笑道:“……久沒沾茶水了,猛地一喝,這茶倒也醉人哈哈!”

四下眾人哈哈打著圓場,便也很快揭過這話。

常歲安聽得有些心驚膽戰,這些人瞎開什麼玩笑,崔大都督不會生氣吧?

如此想著,常歲安不禁悄悄看了眼崔璟的神態,見人並未流露出惱色與冷臉,只是略有些許不自在,才暗暗鬆了口氣。

這些人,真是無知者無畏……當初芙蓉花宴上,崔大都督根本是演得啊。

常歲安在心中頗有些發愁地嘆氣——也不知這因做戲而釀出的荒誕流言,到底什麼時候才能結束。

常歲安一番發愁罷,也單獨敬了元祥一盞茶。

禮數使然,又緊跟著敬了孟列一盞。

孟列端起茶盞,向常歲安微微點頭。

同孟列對視間,常歲安心中仍有一絲費解。

起初常歲安在軍中見到孟列,很是大吃了一驚,他不解京師登泰樓的孟東家,為何會是負責押送此次錢糧之人,為何會替寧寧辦事?

常歲安大驚之下,心中冒出一個想法,忍了好幾日,到底沒忍住向孟列開口試探,他試探的言辭並不高明,就差直接向孟列問一句:【莫非您就是寧寧的親阿爹?】

自從得知妹妹很有可能理清了真正的身世之後,常歲安每日每夜都在替妹妹猜爹。

孟列自然是否認。

常歲安鬆了口氣,又旁敲側擊地問:【那您知道誰才是寧寧的親阿爹嗎?】

孟列亦是搖頭。

至此,常歲安才試著問起孟東家此行為自家妹妹辦事的緣故。

孟列答:【因常大將軍之故。】

——拿老常的名義來哄一鬨老常的兒子,事後有麻煩也是老常來解釋,這很合理也很省力。

常歲安聽得半知半解,但見孟列無意多言,便也只好打消了深究的念頭。

因而直到此刻,常歲安看向孟列時,心中依舊存有一份不解,總覺得哪裡不對。

這場肉眼可見頗費了心意的餞行宴,直至深夜方才散去。

宴散後,孟列和崔璟於帳外無人處,又單獨說了會兒話。

“崔大都督可有什麼話,亦或是書信需讓孟某帶回江都轉交給大人?”

孟列如今在外行走,習慣用得乃是蒙姓,但對於原本就知曉他身份的人來說,則沒有必要掩飾。

崔璟:“多謝,並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