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歲寧初入城中,行路還算通暢,但隨著她回城的訊息傳開,前來迎接的百姓越來越多,道路也開始變得堵塞難行。

訊息傳到一家茶館內,喝早茶的客人們大喜,紛紛出了茶樓而去。

夥計的心也跟著飛了,朝櫃檯正打瞌睡的掌櫃說了句:“……掌櫃的,我要賬去!”

聲音剛落,趕忙飛奔出去。

掌櫃的尚未反應過來:“……怎麼了這是?還讓不讓人做生意了!”

有走得慢的客人提醒道:“掌櫃的沒聽著麼?是刺史大人回來了!”

茶館掌櫃猛地打了個激靈,眼睛瞪大,鬍鬚都驚喜地抖了兩抖,旋即也跟著往外跑。

——還做什麼生意,追什麼帳啊,今日的茶錢,他全免了!

茶館外,一片喧騰之氣。

挑著花籃的賣花老翁,還未來得及走到花市,籃中鮮花便被一搶而光。

老翁捧著賣花錢,看著面前被搶得連一片葉子都不剩,還在兀自晃動的籃筐,猛地回過神來:“……倒是給我也留一朵啊!”

說著,拎起籃筐,也趕忙加入了那朝著同一個方向湧去的人群。

常歲寧天色初亮即入城,且事先並未聲張,卻沒想到仍會“擾民”至此,當下這番景象,叫她明白,她實是低估了江都百姓的勤奮和熱情。

進城後不久,常歲寧即意識到了這一點,於是她下令暫時緩行,一邊讓何武虎帶人在前儘量疏散,一邊讓郝浣先行回刺史府傳信,讓刺史府出動官差維持城中秩序,以免發生擁擠踩踏的亂象。

行至一半,前方的情形已然得到控制,有官差一路而來,將人群分散到兩側。

喧鬧中,一名著墨綠色文袍,身形纖細,玉簪束髮的女子騎馬迎面而至,身後帶著一行官差。

那女子下馬來,帶著官差向常歲寧抬手施禮:“下官來迎刺史大人回府!”

常歲寧坐在白駒馬背之上,向來人頷首一笑。

大半年未見,她府中的冉女史,看起來愈發能夠獨當一面了,舉手投足間已有為官者的氣勢了。

姚冉抬起頭來,露出一張滿是笑意的臉龐——她不是愛笑之人,慣常以沉穩示人,但此刻滿眼歡喜,甚至歡喜到眼角都不自覺紅了兩分。

得了常歲寧示意,姚冉重新上馬,調轉馬頭,來到常歲寧身側,慢後兩步跟隨。

很快,常刃和金副將也趕來相迎,皆跟隨常歲寧身後,往刺史府慢慢行去。

何武虎沐浴在這漫天的歡呼聲和花雨中,臉都快笑爛了——這一回,他可不是偷來的了,再不必感到心虛了!

但這份心虛沒有就此消失,而是轉移到了另一個人身上。

看著身邊的一切,康芷坐在馬上,脊背繃得筆直,深邃而眼睫濃密的大眼睛一眨也不敢眨,彷彿成了個人偶娃娃。

這是她第一次來到江南,目之所見每一處,都叫她移不開眼。

江南春日迷人眼,再有那風雅的建築,繁茂的街市,熱情蓬勃的民氣……叫她恍惚間只覺來到了仙人畫中,眼看著仙人筆下帶起泛著華光的彩墨,向她揮灑而來。

同時揮灑落在她身上的,還有她叫不出名字的鵝黃色花朵。

康芷下意識地接在懷中,抬眼間,只見一旁一群娘子們正指著她,與有榮焉地道:“……瞧,那些都是咱們常刺史麾下的女豪傑!”

康芷幾乎心虛地道:“我,我不是……”

“會是的!”薺菜扭頭,向她一笑。

康芷的眼睛閃動著,在金閃閃的日光下,微黑的臉頰紅撲撲的。

她本是野蠻悍勇的性子,但今日來了這溫山軟水處,見此景象,反倒幾分侷促起來,此刻才開口說話,向薺菜問道:“統領,那些娘子們,都是做什麼的?”

她看到那些年紀大小不一的女子婦人們,大多綁著各色襻膊,有些甚至還挽著袖子,露出半截小臂,頭髮也包得很整潔,看起來十分利落。

她們的衣裙很普通,也有穿粗布打著補丁的,但洗得都很乾淨。哪怕有人手上、臉上沾著彩漆,卻遮不住眼睛裡的神采——那些眼睛,給人以生機旺盛之感。

“做什麼的都有!”薺菜道:“咱們江都城中,女子都能出門做工!”

康芷有些吃驚,在這民風彪悍的關東也是未聽說過的,況且,這裡還是儒學盛行的中原江南……這和她以往聽過的都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