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時日,父王實在操勞。”李錄面露慚愧之色:“兒子無能不孝,少有能替父王分憂之時。”

榮王聞言搖頭,微嘆了口氣:“我兒心敏多慧,唯有一點不好……”

他說話間,落下一子,才繼續道:“待己太過苛刻,不知愛惜自身。”

“這些年來,你困於京師,已助為父良多。”榮王面容和煦,眼底含著為人父的慈愛之色:“你能平安回到益州,我與你母親已經心滿意足了。”

“至於那些瑣事,怎及我兒身體緊要?待你養好身體,自然日後不缺幫為父分憂的機會。”

李錄遂應了聲“是”。

相比於時下為人推崇的儒家思想,他的父親李隱更喜以道家修心,故而外在總給人以散漫隨性之感,待他也從無嚴苛之態及來自父權的審視威壓,且從不吝於欣賞他的長處,肯定他的付出。

在父親未被調離京師之前,父親常將年幼的他扛在肩頭,教他吹簫,抱他騎馬,為他親手雕刻木劍……

且父親始終未有庶子女,極尊重他的母親,僅有他一個兒子,將作為父親的全部目光都給了他。

這樣看起來,他似乎很幸運,擁有這天下最好的父親。

他曾經也這樣認為,故而即便自身因迫於環境變得精於算計,心中卻從未對父親分過你我,因此他行事盡心盡力,對父親的叮囑言聽計從,真正將父親的事也當作了自己的事,從不曾有分毫怨言……

可是現如今,他卻遠沒有從前那般篤定了。

李錄在心中緩緩吐了口氣,面上未顯露半分異樣之色,依舊恭儒平和。

行棋間,李錄主動向父親談問起如今的形勢,榮王也毫不敷衍。

末了,榮王道:“近日最常聽聞之事,莫過於那江都常歲寧,升任淮南道刺史——”

聽到常歲寧的名字,李錄眼神微有變動:“是。”

“此前你讓為父再多觀望一段時日,稱其是萬里無一,不可多得的謀事奇才……現如今看來,的確如此。”

榮王眼底含笑,面有讚賞之色:“她的確十分出色,如此年少,便有如此驚人成就,智勇雙全,已可與我侄李效媲美一二。”

說著,含笑與李錄問道:“你應不止一次去信試圖說服於她,她可曾有過回應?”

李錄微垂眼:“回父王,暫時未有迴音。”

榮王眼中淡淡笑意未改,語氣隨意卻篤定:“看來此人不會甘心為我榮王府所用。”

“父王……”李錄忙道:“是兒子此前行事不周,方法不當,惹了她心中生厭,生了隔閡,待假以時日,未必不能……”

榮王微微搖頭,打斷了李錄的話,道:“此中牽扯不單是她一人,還有她父親常闊。”

“她尚年少,或的確尚有說服她的可能。可她父親常闊,性情剛直,一旦認定之事恐怕便很難更改了——”

李錄敏銳地察覺到了父親的態度變化,不禁道:“可父親先前還願意多給常家一些時間……”

於父親而言,即便常家不能為榮王府所用,若可多一份割據天下的勢力出現,對榮王府卻也沒有壞處。

“那是之前的想法了,如今看來,情況有變。”榮王道:“一則,那常歲寧起勢遠快於常人,短短兩載間,即身居節度使之位,如今手握十餘萬兵力。且更為不妙的是,她如今在百姓文人間頗有聲名,前不久,滎陽鄭潮竟也歸於她門下……那些江南世家,待她也頗為心服。”

“再者,自她種種舉動來看,她雖有野心抱負,卻非是我需要的亂世之才。”榮王的目光似透過棋局,看到了局勢因那少女而出現的變化:“她殺徐正業,平定江南,殺退倭敵,助東羅掃平內亂……甚至設局殺康定山,助崔璟以兵不刃血之法,替朝廷解決了關東之患。”

榮王話到此處,眼底同時溢位讚歎與惋惜:“她所行樁樁件件,是為定勢,而非亂世。”

這樣能力出眾,卻不肯順應大勢,而是選擇與大勢背道而馳的人,是極其稀少的。

他從中,竟依稀見到了幾分阿尚昔年的舊影……這顯然不是什麼好兆頭。

“這樣的人,若由她壯大,來日便只會是阻道之人。”榮王道:“實不可因一時惜才,而養虎為患。”

他的語氣不重,但李錄從父親的棋路中,已窺見了殺氣。

李錄微握緊了手中棋子,抬首道:“父親,兒子認為……”

“錄兒。”榮王也抬眼,目光依舊平和,卻叫李錄下意識地噤聲。